《欲笼(强取豪夺1v1)》 初入孟邦 缅甸·孟邦 7月份的缅甸刚逢雨季,一周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今天难得出了个大太阳。 位于南部特区城市的孟邦,标志性的大金佛塔矗立城区中央,而佛塔外的路往南通主城区毛淡棉,往北则向村镇。由于最近内战爆发,交叉的道路口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游荡。 就这么不大的一个集市口,很是热闹,两边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售卖。 突然,通行集市口的几名武装吵起来,操着一口流利缅语骂骂咧咧掏枪,指着自己胳膊上的臂章说他们是孟帮部队的,问停在路边的灰色商务车里是谁,来干什么。 近两月的打仗期间,有任何陌生车辆都会令人尤为警惕。 城区偶尔会来些大人物,但基本都开着黑色轿车,提前打好招呼。再不济多少也眼熟,面前人这伙人显然就不是了。 这边吵了几句。那边,有人在人群中喊了声:“Mia小姐!你不要走远了,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声音在嘈杂中被淹没,但Mia还是听见了,她不声不响,回过头朝喊她的那名保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很快过去。 大中午艳阳天气,人来人往的,女人将自己穿戴得严严实实,脑袋盖着一块布,延伸裹住脸,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脸蛋,只露出那双玻璃珠一样透澈的漂亮眼睛。 因为内战吃紧,街上可能随时随地都会有混进来的危险武装人员,她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是外地来的女人,最容易惹人注目。 Mia站在卖西瓜汁的小摊前买了一杯鲜榨的果汁,刚准备从口袋里摸钱,漆黑的长发从布里散开,掉落在肩头,这张脸在阳光下,竟白得发晕。 卖西瓜汁的小贩正从腰间的收钱包数钱,抬头,就见到一张漂亮到挑不出错处的脸,比家里放影片的电影明星还要漂亮。心里登时漏了一拍,连找钱的动作都忘了,拍拍脑袋:“哎!送你一杯,你喝,你喝。” 这女人,外乡来的,跟四周皮肤蜡黄黝黑背着箩筐挎着包的当地女人完全不一样,伸过来给钱的手,他注意了,一点茧子都没,又白净又漂亮,和天天出劳作的女人是两个极端。这里毗邻泰国,泰国水灵灵的女人很多,一掐,准能掐出水来。 八成那就是泰国女人来玩的了。小贩笑眯眯,双手合十,掐着嗓子说了几句萨瓦迪卡,跟她摆手,让她玩得愉快。 Mia站在这里,实在格格不入。 她快速地收拾好,笑了笑,转头朝车子去。 保镖看见人回来了,又见她手里端了两杯清凉的西瓜汁,愣了下,要张嘴说点什么,Mia先把左手的那杯递给他:“是多送的一杯,给你。” “谢谢。”保镖礼貌地低头。 十多米外停在路边的车上,司机已经解决完争吵。吵来吵去都是自己人么,几个武装笑嘻嘻地问他拿烟,几个人就着打开的窗户开始吞云吐雾,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来干什么的,怎么没见过,是不是哪个长官来视察了。 司机还没说话,不远处就看见了回来的女人。赶紧把烟掐了,挥手散掉车内的烟味。 上了车,Mia把西瓜汁喝了一半,整个人清清爽爽。刚才她坐车实在太热,开着空调也于事无补,看见有卖西瓜汁的才想下车透透气。 黝黑窗外,景色逐渐从连排的楼变成密林。他们要穿过集市区前往首府毛淡棉外的一个小镇。 “还有多久?”她疲倦靠着后座休息。 “很快了。”保镖如实,“猜颂司令刚刚来过一通电话,说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 Mia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来的。 从出生开始,猜颂对她履行的父母义务几乎没有。记事起,她和妈妈两个人挤在一间小公寓,有时出行都需要东躲西藏,只知道爸爸在做生意。上了小学,所有人都问她,你的爸爸呢?文鸢也想知道她的爸爸在哪,甚至天马行空地想她的爸爸是不是一个无名的英雄警察,只是牺牲了。 有这个猜想是因为某天她在电视里看见了有的孩子从出生就没见过父亲,也不敢露面,是因为他们的是英雄警察的后代,母亲不忍心孩子知道真相又或者是保护安全,才隐瞒了这个事实,告诉她的孩子,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 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只能自己去猜,自己去想。 Mia曾一次次追问,妈妈只是说,他是做生意的,连眼神都在躲躲闪闪。 是在躲避什么? 那时候的Mia并不清楚,直到14岁生日的那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也第一次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爸爸。 只是这个真相太过沉重,也是那一年,Mia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妈妈。 — 车子开进一条水泥路,停在一个围着栅栏的大院子里。 Mia睡了一会,被身边的保镖叫醒:“Mia小姐,到地方了。” 下了车,女人看了看四周。外排四五个木头建造的吊脚楼,到处种满了芭蕉树,走进去的路被铺了一层薄水泥,一下雨,地面坑洼不平地。 院子里、木楼里站满了抱枪巡逻的武装士兵,胳膊上的臂章和在街上游荡的那一群人一样。看见车子开进来,都直勾勾地瞧是谁。 这里就像一个重兵把守的禁区,方圆几百米都设了关卡,没人敢进来。 保镖走过去跟领头的递烟沟通了几句,Mia独自站在原地,那些人的眼神像要把她全身上下看个遍,看得她有些局促不安。 现在的Mia已经20岁,生活逐渐平和,有个谈了一年,感情稳定的男朋友。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见见这位血缘关系的父亲。他们已经好多年没见了。 她这次来,是要和他商量事情。关于她的男朋友。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Mia还是紧张。直到保镖走过来,对她说没事了,然后带着她穿过几间木屋,走到最里头,也是戒备最森严的一间小别墅里。 — 别墅二楼刚开着会,猜颂今天心情很差。 会议桌上拍桌子的怒斥的男人个子不高,穿着件黑色烫金衬衫,衬得黄白的皮肤更显眼。而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那双手断了几根手指,全是疤,整条手臂使不了什么力气,但这并不妨碍他言权显威。 猜颂靠种烟膏养武装起家,十几年前投靠新孟邦上一任领导人,这几年才坐上了孟邦特区主席的位置。五十多岁了,脾气还是一样暴躁,叉腰,撩着衣摆,说一句话拍一次桌子,没一个人敢吭声。 一个小时的会,半小时都在拍着桌子骂娘。 前段时间,缅政府下了通知,让这几个特区的民族军团按照协议办事,说过后会有场大行动,第一件事就是打掉缅南和东北地区的烟膏产业链。意思很明显,指着金三角那批种罂粟发家的几个民地武,让他收敛着点,把东西都给铲了,上面有人要看着弄。 头两年,猜颂手底下的新孟邦军才带着跟缅军签了全国停战协议,好不容易太平两年,想着有点钱赚。那时候的缅政府还没有现在管得宽,刚停火,谁不想搞点经济恢复元气?现在自己吃饱了有人资助,就要掀桌子断别人财路。 猜颂特地开了会,就这件事情商讨不下。几个特区的将军都说看着办,配合缅军府说的种点水稻玉米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有补助,一块地给补贴150美金,现在种烟膏的人少了,不景气,能填饱肚子再说别的。 会议桌上,猜颂左侧坐着个年轻人,军装笔挺,戴着副金丝眼镜,斯文白净,模样生得俊朗优越。 就是话不多,也不知是压根没听还是怎么,虽面上谦和,态度却倨傲,从头到尾没怎么发表意见,只顾夹着根烟消遣。 到底是正规军出来的不是,许就是跟他们这群匪寇军阀不入流,人家哪里有半点儿匪气,清高着呢。根本不屑出声掺一脚。 年轻人撑着手,看发下来的文件,直到猜颂问他:“知珩,你怎么说?给点消息,别闷着个脑袋不说话。” 魏知珩才抬头,点了点这张由缅军发出的通知文件,“一块地150美金太少了,至少也要高于原来收成百分之30,不然,谁愿意做亏本买卖?” 听他口气,桌上人看过来。刚才几个对他态度不满的人也惊了下。 再不满,这群人对他办事的效率也是有目共睹的。年纪轻轻,长得倒是一副书生像,结果做事比谁都阴毒,占便宜不说,喜欢明着抢,从来不吃亏。 早两年从缅军手里分裂出来,好好的正规军不干,带着分裂出来的一支军队跑来特区和他们投诚一条线。也不知道签了什么协议,猜颂接纳了这支部队,现在守着矿山自己划了地盘,成猜颂的左膀右臂,在整个缅甸地区乃至金三角区域混得风生水起。 拿便宜是一码事,要把别人扒皮抽筋还要喝完血才算满意。跟着他,吃不到肉也能捡一口汤喝。 就他这句话,听完都面面相觑。 猜颂却格外满意,他就是不满缅军这副鼻孔朝天掀桌子的态度。摁了摁他肩膀,朝众人道:“这件事就驳回,那群吃泔水的饭桶,谈判协议里的霸王条约是比他妈的底裤还装得多,连规矩都不讲了,既然这样,我们也没有义务配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除非他亲自过来开条件。” 看着猜颂的决策,魏知珩扯唇笑了笑,很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真蠢啊。 — Mia坐在沙发上正打着电话,听见楼上传来了谈话声,急急忙忙地就走到院子里。刚才带路的保镖说猜颂在楼上开会,她不想让电话那边的人听见这里的任何事。 她走到了木屋外的一棵芭蕉树下,让保镖支开了旁边的武装。电话还没挂断,那边说着:“你回去了玩得开心吗?” “嗯。” “那,你想我了吗?”那边,金瑞叹了口气,沙沙的磁音将紧张的呼吸声掩盖。 他们是在仰光大学认识的,那时他对这个女孩儿一见钟情,Mia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到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虽然他们已经快订婚了,可Mia从不带他见家人,就像秘密的地下情人,甚至连一通电话给家长都没有过,Mia身上似乎有什么不能说的,百般遮掩,比如她总是闭口不谈家事。 Mia曾经开玩笑说她是个孤儿,这样轻松的话说出口,他只觉得心疼。 本来这一次,金瑞打算和她一起回来,毕竟订婚这样的大事,男朋友怎么可以不登门拜访。但Mia还是拒绝了,求婚求得很简单,接下来流程,甚至连见家长都不需要。金瑞打定了一定要见她的家人,Mia拗不过,才说等她回一趟家商量。 他还以为Mia不喜欢他。 Mia安抚地告诉他:“我也很想你。” “小鸢姐姐我也很想你哦,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那边传来稚嫩激动的女孩儿音。 说话的是金瑞的妹妹,8岁了,小女孩儿懂事听话,长得也乖,特别喜欢和她亲近。而Mia现在是在仰光一家小学做周末班的舞蹈老师,恰好负责金敏的班级。金敏聪明又听话,小小年纪就在班里做了一个生活小老师,每天追在屁股后甜甜喊老师老师。 Mia也很喜欢这个总黏着她的小女孩儿,声音不自觉柔下,“我很快就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星迈商场那只八音盒当礼物好吗?” 那边两人似乎在争抢手机。 “哥哥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要跟小敏姐姐说话!” 金瑞红着脸去抢金敏手里的电话,哥妹俩围着沙发转,窸窸窣窣的杂音从那边传来,谁都不肯服输。 最后以文鸢的两句“我很想你、我也很想你”结束,一人一句才得以平息这场夺手机战役。 很不凑巧,这一句话,跟着风不合时宜吹进了另一个的耳朵。 凶猛藏獒 那人停下了脚步,远远地就看见了一道纤瘦的背影。带着面布,穿着一套淡青色的长袖裙,裙摆到脚踝,严严实实地,生怕露出一块肌肤被人觊觎。 声音很小,像蚊子一样,怕谁听了去。说话时还左顾右盼,只差没把做贼心虚写在脸上。 这地方能出现女人,除了是猜颂新养的情人,没别的可能。猜颂一把年纪了还喜欢吃嫩的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这新情人怎么还在电话里跟别人蜜里调油?没一点做小老婆的知觉。猜颂要是知道自己的小老婆当面戴绿帽子,说不准要把奸夫淫妇皮扒了皮砍成三截,喂后院里的狗。 魏知珩没打算多管闲事,刚准备弯腰进车,又听见女人紧张兮兮地说:“放心吧,我爸爸会同意的,你别紧张。” 爸爸?魏知珩眯了眯眼再度看过去,女人秀丽的长发随风掀起。他虽没有偷听别人聊天的癖好,但确实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兴趣。 旁边开门的士兵见他视线过去,解释:“魏长官,这是猜颂司令的女儿,今天是有事,刚过来。” 明媚的光线下,女人侧过来半个身子,面布松散不少,露出了侧脸,笑盈盈地。 细瞧,脸蛋小小的,皮肤白得吓人,下巴也尖尖的,整张脸一个手掌应该能盖住。往下,淡绿色的裙子被风一吹,包裹的身型曲线一览无余。魏知珩打量的视线逐渐兴趣。皮囊美艳,百分百是个精致尤物。 魏知珩对漂亮的东西向来肯多眼给耐心,记性也不错。 他得好好想想。 几秒钟想起来,是记得有这码事,猜颂提了一嘴。好像今天,有个女儿要来商量什么事。 猜颂的劣质基因,能生出这种女儿?魏知珩不大相信。不是他的种吧。 话还真不假,猜颂光情人就七八个,四处风流,哪里能都顾得上?说不定,被别人播了种也不是不可能。 Mia感觉浑身汗毛竖立,在回过头的一瞬,对上一双锐利眼睛,吓得她立马把电话挂断。 男人站在距离她五六米处,身高腿长,墨绿色的军装找不出一丝褶皱。尤其那张脸长得十足俊俏,戴着副金丝眼镜,恰到好处地掩盖了那股出挑招摇的气势,显得文质彬彬。 站在车门边估摸是刚开完会,要进不进的,看向她的眼神十足侵略性。 Mia打算直接走,没曾想,意外发生。 原本趴在十几米外的一条没拴住的看门藏獒躁动,不知是谁解了铁链,嘶吼着直扑着陌生女人而来,拦都拦不住。 这东西吃生肉长大,偶尔跟着出去还会喂点死人肉,现在嗅着人肉味道比狮子都猛。前几天又咬死了人,罚着没喂食,现在朝她扑来,显然是拿她当成了猎物。 畜生毕竟是畜生,哪有脑子分好坏?只知道肚子饿了要找吃。在这条纯黑种的藏獒面前,Mia手无寸铁,又是陌生味道,很容易被当作攻击目标。 Mia瞪大了双眼看着朝她扑来的东西,惊恐极了,拔腿就跑,喊着救命。 可惜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身后几个武装士兵又不敢开枪,这条藏獒是猜颂大老婆养的,出事了他们脑袋得搬家。 女人也看出来了,这些人连拦都不拦,是打定了不会管她生死。只在她喊出猜颂名字时,有一点点的反应,却也没太大动作,只拿木棍驱赶。结果没一丝作用,反而更激怒本就在发狂的藏獒。 藏獒嘶吼着,想将她扑倒,Mia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自己解决。这些人根本就不会处理这只狗,只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咬死。 一个柔弱的女人和常年训练的的狗力气显然有差距,拉扯间,Mia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腿被拍出赤条条的血痕。 从兜里才掏出来的东西没拿稳,清脆摔在地上,滑了几下,掉在正看戏的男人脚边。 那藏獒还死死拖咬着她的裙子,想将她拖到平常喂食的大盆处。进了盆的东西,就是它的食物,这是训练出来的。 文鸢愤怒踹它,无动于衷,她倒在地上浑身狼狈,看向饶有趣味的那副面孔。 魏知珩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然后,男人弯下腰捡起了枪,嗤笑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看够了滑稽戏码,觉得好笑。 看着柔柔弱弱,还带把枪,刚刚那动作,是要开枪吧。会开枪吗? 藏獒被Mia的剧烈挣扎激怒,张开血盆大口想咬她胳膊。千钧一发之际,离她两三米处的男人倏然冷脸,枪口直直对着她脑袋。 Mia以为要向她开枪,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嘭地一声枪响,藏獒重重在她身边倒下,处理得干脆利落。 溅出的血飙了她一脸,Mia狼狈不堪,漂亮的一张脸蛋此刻又腥又臭。她错愕地看着他。 男人身上那股杀气未散,看什么都带着戾意。 说出的话却温柔至极:“你还好吗。” Mia愣了好几秒,这男人和一路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又白,长得很漂亮,只是那双镜片下的桃花眼盯着她时,像毒蛇一样,让人心惊肉跳。 这样的眼神,也在同样打量着她,她不自觉地发怵,即便是刚救过命的恩人,Mia还是打心底里怕他,怕他这股压人的气势。 见藏獒被处理了,刚才还围着的一群人忙着把尸体拖下去,没敢说什么。 裙子被扯得破烂,身上还疼着,Mia说了声谢谢。 那男人朝她走来了,Mia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就想跑,被喊住:“文鸢?” Mia停下,她不认识这里的人,疑惑地回过头:“你认识我?” 魏知珩十分绅士地解下戴着的白手套,将枪扔给旁边的士兵,朝她伸手递纸巾:“魏知珩。”他又解释:“你是猜颂司令的女儿,我听司令提起过,你叫文鸢对不对,今天一见,果然长得很漂亮。” 见女孩的表情,看来没猜错呢。他确实听说猜颂有个东躲西藏的女儿,叫什么文什么鸢,被大老婆整得够呛。刚刚光是一想,也没想能蒙得对。 这么说,魏知珩的目光却一刻也没在她脸上挪开过。 真漂亮啊,一点都不像猜颂的劣质基因,也幸好没有猜颂的劣质基因。他笑得温柔,极其容易让人卸下防备,仿佛刚才那威逼的人不是他。 这种情况下,女人内心复杂,实在没心思聊天。 文鸢被她伸来的手从地上扶起,又脱了那身军装外套盖在她身上。外套上还裹着男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气充斥鼻腔,侵略性极强,很快就冲淡了腥臭的血污味道。 没了外套,魏知珩只剩一件淡墨色的衬衣,隐隐约约能勾出身下结实有力的肌肉。 男人,尤其这些武装部队的男人都比较糙,面前人却不同,干净又斯文。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军装的硬朗气势穿出别的味道。 “你是他的副官?”文鸢试探地问,用纸擦了擦血,刚擦干净,面前又伸过来一只手。文鸢礼貌地将擦干净的手递过去握了下。 有这个疑惑是她看见了他臂弯夹着资料袋。一般只有副官参谋才会这样,虽然是漫不经心的姿态,但那气质就是淡淡的书卷气。 谁知一握,男人好像没打算松开,吓得文鸢脸色变了变才得逞收手。 魏知珩没有解释,他对赏心悦目的事物想来宽容也肯给耐心,由着她的话,点头,还是那副挑不出错处的笑:“是。” 男人很贴心地吩咐士兵去附近的诊所医院取疫苗。扫了眼还站在原地的Mia,不自觉地向她走近。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不远处的小别墅里下来了几个同样穿着墨绿色军装的男人。他脚步才停下。 大约是见了面前人,文鸢竟觉得,相较起下楼那群那凶神恶煞的人,魏知珩实在耀眼。 “我的枪。”文鸢视线直勾勾落在一旁的士兵身上,有些急的样子,“麻烦还给我。” 空气静了一秒,魏知珩笑了下,没说什么,让士兵把枪还给她。 出来的医生大概检查了下她身上的伤,不算严重,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是猜颂的女儿出了事必然要追查。医生看向魏知珩,示意能不能将人带进屋子里进行治疗,得到点头后才带着人离开。 说实话,即便这个叫魏知珩的副官救了她,文鸢也还是不想跟这里的任何人有交集。所以没敢多逗留,顶着魏知珩的目光,跟着医生从一边的木屋小道走了。 女人背过身瞬间,那道始终追随的视线,从柔情变得戏谑。 她好像很怕他,似乎…..吓得太厉害了。本来对美人想温柔点儿的,谁知道能出这种意外? 也不能怪他是不是。 竟然没走 客厅的沙发上,文鸢将魏知珩的衣服交给了医生,在一间空房间穿上了魏知珩派人送来的新裙子,也是淡青色,长袖长裙。 换完了,她独自坐在客厅,却迟迟没见到猜颂。 视线往下,腿上的伤口包扎了绷带,小腿肚上几个爪痕是藏獒跳起来时拍伤的,往上,小腹摔在地上擦伤了几处,擦完药还有丝丝痛楚传来。 这点儿疼痛被复杂的情绪裹着,很快不值一提。她攥着水杯,心中逐渐沉寂。 当初母亲是怎么死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她们一家殃及的祸端都来自于猜颂。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男人。 对于她而言,这里根本不是家,她也不会承认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可是,想要摆脱这一切,可能吗?文鸢尝试了很多办法,想要跟猜颂划清界限,而这么多年了,他们见面的次数还不过五次。 因为猜颂,她甚至几次差点儿被绑架,从内比都搬到仰光,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只是这两年才太平一些。 凭什么呢?她没有做过坏事,却流了一身的坏血,就因为她是猜颂的女儿,所以每天都要活得小心翼翼,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 往后几年,文鸢活得浑浑噩噩,倘若没有遇见金瑞,或许她早就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强烈活下去的期望。 可现在呢?没有人会记得她这么多年的担惊受怕,而猜颂,她的爸爸,现在风风光光地,有着数不尽的老婆。她们母女那些受他恩赐的苦难,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想到这,文鸢肩膀颤抖。好不容易就要逃脱了,现在,她却不得不再次见他。因为猜松说了,如果她不来,他就要亲自上门送礼。 她知道这不是开玩笑,金瑞上班的地方几次三番有人停车守着,是谁的人显而易见。 只是很可惜没等到猜颂,门外却进来个人。微胖的身躯,戴着价值不菲的红色披肩,头发梳得利落,皮肤也保养得很好,白白净净,瞧着30岁模样。 一进来,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沙发的人,蛮横的眼睛眯起。 文鸢听见她声音,吓得登时站起想走,腿这时候不利索,又开始疼起来。明明电话那头猜颂郑重保证过的,结果还是遇见了。 这女人是猜颂的大老婆提姆。 猜颂快五十多岁,精力旺盛,搞了七个小老婆,处处地方存了温柔乡。大老婆提姆年轻时就是个泼辣性子,手段狠毒,跟着猜颂起家,情分在,猜颂也就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她怎么折腾在外面那些情人,留不留命无所谓,反正女人有不完,聪明的就先拿点钱滚,免得一把火烧了老巢。 这么多年,猜颂搞大肚子的不少,能生下来的没几个,后面也都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显而易见。提姆二十多年前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约莫做扽孽太多,不听话,全都私自抽毒抽死了。因为死了,所以也不让猜颂留种。 文鸢是猜颂意外得女,后来才知道有这么个人,要不是后来远远被猜颂放着,提姆不会留她到现在。 现在提姆大张旗鼓地过来,就是听见了风声,门外的武装都不敢拦着。送文鸢进来的保镖也早就被提姆弄走了。 见到文鸢这张妖艳的脸,说怎么猜颂藏那么好,原来是越长越大,和那贱女人一模一样呢。 “怎么了,见到我,连喊都不喊一声?”提姆嗓门大,“你那个不要脸的妈就教出你这么个教养来?” 文鸢下意识僵住,听见那声教养,文鸢再怕心中的火也烧了起来。她见过提姆两次,是刚满13岁那年,提姆进了她们的公寓砸坏了她们所有的东西,骂她们是杂种,贱婊子。妈妈抱着她哭,却不敢反抗。因为那些人手里有枪,拿枪抵着她们的脑袋,最后是有人打来了电话,搬了家才就此作罢。 那时留下的阴影还在,现在看着提姆,文鸢也是怕的,怕那些枪把她身体打烂。她尽量平复着身子:“我有没有教养不用你来说,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是谁?有什么资格管我,还有,我也只来这一次,你不用咄咄逼人。” “没有关系?”提姆三两步走过来,抓着她的脸往沙发上摁,力道很大,几下掐出清淤,“这么有骨气,那你回来干什么?还来一次?一次都不许来!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就晦气,贱种东西。” 淬了一口:“操了大的生了小的也是个狐媚子。” “滚开!”文鸢推搡她。 越看她这张脸越来气,提姆没想到文鸢还敢还嘴骂她,一巴掌下来,扇得文鸢头晕目眩。 男人爱滥情管不住裤裆,有钱有权的男人恨不得长出七八个鸡巴,每一根都插个洞进去才不算亏待自己。猜颂年轻就风流惯了,陪他搞武装起家,到头来可好,他身下那根东西见缝就钻,老挝、柬埔寨、缅甸,越南,光是情人窝就打了五六个,宠爱哪个就在哪个身边留得久一点,最小那个最漂亮,生了个种,当初闹了一通,猜颂还因为这事护得紧,打了她一巴掌。现在这个种又堂而皇之顶着这张脸进门。提姆怎么看怎么恼火。 几个巴掌打下来,文鸢整个口腔都是血腥味,漂亮的脸蛋高高肿起。 她真的无比后悔。胸腔里的怒火随之窜起,文鸢一副柔弱无骨的身躯竟直接能将她推翻在地。提姆摔了个难看,滚在地上一圈,尖酸刻薄扯嗓子叫喊着:“要死了你们!一群眼瞎的东西,滚进来把她摁着啊!” 没有猜颂的命令,门口的武装面面相觑,但提姆叫了好几声,起来了指定要给他们好看。 也就犹豫的几秒钟,文鸢不要命地朝她冲来,抄着桌上的果盘瓷盆往她身上砸。从口袋里摸枪对准提姆。 看得出,文鸢对开枪伤人不在行,又或是顾虑,子弹打出去,偏离了提姆的脑袋,从耳朵擦过,留下一条不易察觉的血痕。 众人都愣住了。像虚张声势,文鸢疯了一样,连续拿着桌上的东西摔过去。 噼里啪啦乱成一团,伴着她破碎愤怒的“滚开”争吵辱声,碎片溅了一地,文鸢抖着手,看着被砸得正捂着流血脑袋的提姆,没来由地开始慌乱。她往后想跑,那群看戏的武装士兵才终于开始行动,扯着她胳膊将人摁住,把枪卸掉。 “跑啊,怎么不跑了?小贱种!”提姆起身,扯着她的头发将人拖到房子外的空地上,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衣服撕扯开,明晃晃地羞辱她。 意料之外,这小贱种居然敢开枪打她。 越看这张脸,提姆越来气,长着一张勾搭男人的脸,猜颂见了说不准要鸡巴痒。他这个人烂裤裆,做什么事,乱伦都不奇怪。她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纸巾擦脑袋,恶狠狠瞪着她,下手扯头发的力气更大了,恨不得要把她头皮扯下来。 “你敢砸我,对我开枪,连尊重长辈都学不会是不是?这点规矩都不懂,我教教你。”提姆说完,接过刀,抬手就要往她脸上划。 文鸢疼得说不出话,被扯着头发,面朝天,顶着刺眼的太阳,看见那把刀落下来的时候,发了狠地用指甲去抓她的眼睛。 “滚开!滚开!”她愤怒,“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提姆惨叫一声根本听不进任何话,捂着流血的眼睛往后倒:“你敢抓我,你居然敢抓我,小贱种,把她给我弄紧了!用刀捅烂她的脸!把她的皮剥下来,快!” 提姆吼完,被人扶着上了一层木屋里包扎伤口。临走恶狠狠的警告,把皮剥干净点,她回来要检查。 几人把她拖着走,从后腰抽出刀蹭了蹭衣角,往她脸上比划,在想怎么下刀把皮剥干净点。许是见到这张皮囊有些动容,吞吞口水摸了把:“也不能怪我们,我们下刀快点,你少受罪。” 可惜交代的时间短,要是长点,弄进屋子里,他们几个还能爽一爽。 “不要!不要———!”文鸢后悔回来了,她不应该回来的,就算跟金瑞坦白又如何?就算猜颂亲自上门又如何?她不至于受这样的罪。现在,她走不出去了。 这群人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眼眶剧烈的颤抖着,她恐惧,她绝望,嗓子里冒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 刀尖的白光落下,文鸢无助地闭上眼。 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不大,在文鸢耳朵里却是救命铃。 “这是做什么?” 那人走近了,迷迷糊糊的泪水视线中,文鸢把他跟才见过面的男人重合。眼泪大颗掉下来,她才终于看清,真的是他。 他居然没有走。 当作好人 攥住文鸢的几人松开了手,为难地看着男人:“魏长官,我们是奉命办事。” 意思是阻止了,不好交代。 魏知珩抿了抿唇,先看看地上可怜兮兮哭成一团的女人,视线折回几人身上时,冷得吓人。 魏知珩的脾气这些人即便见得少,多少也知道点。他虽在笑,笑里却并不代表不计较。几人还想说什么解释现在的情况,但男人没打算继续听。 身后几个背枪的士兵上前,把刚才攥得狠的几人拖走,任由怎么解释都没用。四周驻守的武装也都像没听见,没看见,立马转过身子去。 显而易见,在这里,魏知珩的话极有分量。 就见他蹲下身子,手肘浪荡抵着膝盖,微微低头,离她很近:“又吓到了?” 看着面前递上来干干净净的贴身手帕,文鸢不敢接,怕弄脏了。忍着脸颊和头皮火辣辣的疼痛,她镇定着说:“谢谢你,你、你不怕她找你麻烦吗?” 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说不上什么味道,很好闻,递过来的帕子也同样沾染着他身上的味道,比外套更浓烈。因为离得太近,几乎是扑面而来。 没什么比现在更安心了,魏知珩踩着光,步态悠悠,出手救她于水火之中,还是两次。文鸢现在算得上有半分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而男人见她一副可怜样,像只怕被人丢在这里扒皮凌虐的小狗,巴巴着脑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措辞还是被吓坏了,瞧着,很可爱。 魏知珩把帕子塞在她手里,开玩笑:“那我要是不来,你这张脸就保不住了。” 事实上,他确实没打算多管闲事,但,瞥见那张脸时,又起了点心思。提姆是个什么性子,他是知道,再晚半分钟,恐怕面前这个哭成一团的女人,就得在养狗槽里捡尸块。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要是划烂了进狗肚子里去,多亏。 文鸢收起了眼泪,把他的手帕放在口袋里,也不擦,生怕弄脏了。她这个样子肯定狼狈极了,蓬头垢面,脸指不定肿成什么猪头样。 “给你添麻烦了,抱歉。”她看向停在院子里的车子,又低着脑袋厚脸皮提要求,“你可以送我出去吗?” 闻言,男人轻声笑了。 举手之劳而已,就对他依赖了。魏知珩勾着笑,余光瞟向三楼那道视线,对她道:“既然来都来了,把事情办完再走,大小姐,你别害怕,这里是猜颂司令的地盘,有我在,不会有人敢再对你动手了。” 一声大小姐,文鸢听得很诡异,可从他嘴里喊出来,却毫不违和。她倏然变脸:“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也只会来这一次。” “哦,原来是这样。”男人意味深长。 还真是翻脸比翻书快,这就要急着划清界限了。楼上那目光听见了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文鸢又说:“你可以带我下山吗?” 魏知珩没接话。 他是打算救完了美要掉头走,现在带人一起,还真不行。这女人漂亮归漂亮,还不至于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 不过,很快他便改了主意。 突然,外头传来嘭嘭几声震天枪响。 文鸢整个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傻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刚才拖下去的人被处决了。 见魏知珩真的不打算管她,文鸢害怕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看着拽住自己衣角的女人,魏知珩目光居高临下。听见她聪明地软了态度:“你、你可以别走吗,你走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怎么会呢。”魏知珩再去看楼上的窗户,那双眼睛不在了,他笑:“你爸爸在等你呢。” “不、不!那,那你带我走。”女人本就生得好看,刻意地一哭,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真就掉两滴眼泪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魏知珩想抽开,没拽动,文鸢找不到那个保镖了,她只能希望眼前的男人能再发点善心,至少别眼睁睁看着她死。提姆出来了,真的会把她的皮扒掉。说什么,她都不肯松手。 “我不、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我找不到带我进来的保镖了,你是他的副官,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那个疯女人会杀了我的,你带我出去吧好不好,我再也不回来了。” 男人僵了瞬,镜片下的眼睛眯起来,从她瞳仁里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顿时觉得讽刺。 真好骗啊。 对一个才有一面之缘的人松下警惕。再这么下去,他都有点儿不忍心了。还是说,他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好人?虽不太好听,却莫名愉悦到。 因为心情好,魏知珩消磨了些耐性,弯了弯腰看她:“可是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得罪那个女人,这对我没有好处。” 文鸢觉得魏知珩是害怕提姆那个彪悍的女人,可箭在弦上,她不敢放他走。 膝盖有些麻了,她站不起来,还是倔强地不松开手:“你想要什么好处,我,我可以跟猜颂说,他是我爸爸,我、我让他给你升职,好不好?求你了魏知——”话拐了个弯,很懂事地停下来。求人帮忙态度要端正,文鸢吸了吸鼻子,改口:“魏长官。我会告诉他你救了我,让他给你好处。” 刚刚还划清界限呢,这女人一点也不傻,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魏知珩不屑地低笑一声。 摘下白手套的指尖修长,捏着她的脸左右打量,似乎在估算值不值得。 文鸢像待人宰割的一块肉,动也不敢动。直到听见他开口了:“你的话,作数吗。” “作数的!”眼见开了个口子,文鸢急忙点头,“我会跟他说,跟他说你救了我。” 她不确定魏知珩能不能看穿她拙劣的谎言,猜颂心里压根就不会管她的死活,这么说,也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不过,魏知珩好像信了,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还说他最看不得美人落泪。 文鸢脸上还疼着,腿也麻得要跪不跪。原以为魏知珩会带她出去,谁知道,男人竟将她往小别墅里带。她惊慌失措地停住脚步:“我们不走吗?” 魏知珩回头睨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文鸢才后知后觉到什么,这里是猜颂的地盘,魏知珩救她或许是猜颂的意思,不然怎么会那么碰巧就出现?一个副官没理由也没胆子得罪提姆的。 “你是要带我去见猜颂?”她试探问。 魏知珩故意停了停,意味深长看她,不说话。 这样子把文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见面前人几乎肉眼可见的情绪变化,当真是有点念头都不知道遮遮掩掩。魏知珩润了润嗓子,又忍不住笑了。 其实对了,魏知珩怎么会那么好心呢?他又不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善人。刚刚答应,不过是作为交易,他得好好想一下自己得问她索要什么利息。 在没有想好之前,他对待有价值的猎物总是格外有耐心。 “嗯。”魏知珩点头,给了个眼色让外面的人守好提姆的屋子,而后绅士地撤开一条路,做了个请的姿势:“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提姆夫人。” 文鸢纠结了几分钟,权衡利弊后这才狠心来跟着他走。早晚都要了断的,与其接下来可能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今天一次性断了关系说明白。 走之前,文鸢又向魏知珩讨了把枪。这次,魏知珩直接拒绝她,没给理由。 魏知珩看着一瘸一拐的女人,也没说要扶她的意思。 另一边不远处,才从山下开车上来的人注意着这头一举一动。看见魏知珩把人扶起来,又送进别墅里,知道今天得晚些回去了。 赋生坐在车里抽烟,被男人挡着视线,没太看清情况,但也清楚,魏知珩好事基本不干,坏事做绝。能让他出手的要么是合衬的利益,要么,是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 只是这女人身上,能有什么东西? 等人撤开,赋生看清了,才了然,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还真意外呢。” 血缘亲情 进了别墅,魏知珩并无要陪她进书房的打算。文鸢脚步踌躇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迈进那扇沉重的黑色木门。 后脚,赋生遣散掉门外驻守的武装,也走了进来。 沙发上的男人视线还弥留在合上的那道木门,赋生轻咳了一声。 魏知珩看着他,恢复往日的冷然:“怎么了。” “内比都那边,事情谈妥了。时生人现在在仰光,就等着跟敏莱上将的人交接剩下的协议事宜,敏莱上将说,如果可以,需要我们亲自跑一趟。”赋生说。 半个月前,缅政府下的那道拔除罂粟的通知,闹得部分靠种烟膏养活的武装人心惶惶。猜颂这种有地盘的特区军阀基本不会受太大影响,还有条活路走,只是钱赚多赚少的问题。这口肉谁不想含在嘴里吞进肚子里,赋生其实有些顾虑,魏知珩阳奉阴违,明里跟猜颂同仇敌忾,暗里自己跟缅政府签协议拿钱。要是事情败露了,猜颂自己挡了枪口让他赚了钱,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司令,还是稳妥点好,就怕猜颂察觉到不对劲,先调转枪口,对我们不利。毕竟敏莱上将那边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眼线。”赋生的意思,按兵不动,让时生去办,去了仰光做点什么,猜颂难保不会猜忌。 魏知珩看着他一脸犹犹豫豫,横了眼:“事情还没发生,你操心什么?“ 赋生没明白他的意思:“我是担心猜颂司令怀疑,之前他已经起了疑心,本来他就对我们没几分信任,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签保密协议让咱们的人守矿山。”越说,赋生越窝火,扯远了,“他压根没拿咱们的兄弟人看,分钱的好事轮不到,打仗先派替死的,要不是您聪明自己做生意,部队都得被自己人饿死。” 守矿山,就跟预备部队没差别,没事干苦力,有好处的时候想不到,有事了第一个送出去挡枪口。说不好听了,一颗子弹,一杆枪都没拨下来过,他猜颂压根没拿他们当人。 那片矿山也不全是猜颂的,抹谷划出来的区域属于几个不同国家的珠宝公司,只负责驻扎部队,替那边几家研究开发的公司管理安全。换魏知珩的人驻守这几年,关系还算不错。 魏知珩有一搭没一搭捏着尾指刚戴的金属戒指,鼻腔轻哼一声冷笑:“赋生,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要我教你吗?” “对不起司令,我多话了。”赋生蓦地一惊,忙低下头领责。 “你也不用着急。”魏知珩淡淡,消散掉那股锐气,“反正他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 赋生将头垂得更低。 沙发上的男人舒服地靠着背垫,审视别墅里的摆设,可谓是金碧辉煌。各种古董花瓶,桌脚是金镶玉的,连座椅都镀了层金。里面与外面简直天差地别,造得跟皇宫似的。猜颂向来知道怎么享受。手指点着沙发壁,魏知珩讽刺地扯唇。 一把年纪的人了,只知道挥霍无度。 不知过了多久,黑木门再次打开,文鸢慢吞吞地走出来,心情比进去时还要沉重。 猜颂见到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想摸她这张被打得红肿的脸,从他眼里竟看到了一丝心疼,大约是想演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文鸢却不想跟他叙旧,他们本就没有亲情可言。 文鸢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自己是来商议结婚的事。猜颂默住半晌,年轻时厮杀出的那股气势在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面前缓了下来,揉着额头,连连叹气。 文鸢听着他发自肺腑的歉意,抿唇不说话。这么多年,她不是也过来了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直到提到文琪,她的母亲,文鸢才算有了一丝触动。忍着恼怒,文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你还有什么脸提她!她就算做鬼也不会原谅你的。” 文鸢不喊他爸爸,喊不出口,也不想承认。 她说得讽刺极了,故意刺激猜颂。 “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放过我吧,当年妈妈的罪,难道还要我再重蹈覆辙一次吗?您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的?天还没黑就不敢出门,看见街边的车都会发抖,不敢认识朋友,从小到大像街边剩狗,只怕会牵连任何一个人。” 猜颂当上孟邦主席前,做的生意大,出手又狠,仇家遍布,自己倒是两袖甩得利落,这些人处理不了他,苦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被他流连过的情人。她和妈妈像过街老鼠,东躲西藏,时时刻刻担心着被找上门。即便再谨慎也还是躲不过寻仇的结局,那些人知道猜颂有小老婆和孩子,以此拿来做要挟。 她们的命卑贱,不值一提。 妈妈过世后连葬礼都不敢办,尸体不敢领回。也是这一天,她才见到了猜颂。 看清他的脸,文鸢恍然大悟,原来她的爸爸,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新闻上那张与他重合的脸,那些杀人如麻的手段,一条又一条地串联起来逐渐和猜颂重合。 当着她的面,猜颂用最残忍的手段分尸了那些人。文鸢吓得高烧了两天。 这个男人,她的父亲,并没有把她留在身边。从那以后,文鸢改名换姓,一个人从内比都搬到了仰光,她想,等上完了大学,她有能力了,一定要离开这里。 而没两年,猜颂很成功,从一个臭名昭着的大毒枭摇身一变,跟这些自治邦的军阀贿赂勾结,也分了一杯羹,当了个孟邦的武装将军。 但这些,文鸢都不知道。在她心里,对妈妈,对她而言,猜颂始终都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尤其得知当年的一切,她恨极了他。 没有他的威逼利诱,母亲会成为舞台上最耀眼的舞者,一辈子灿烂在聚光灯下,而不是过着老鼠一样的生活,只能在没有授课资格证的小屋子里做老师,最后死不瞑目,甚至在死后还被辱尸,割去双乳,毁了脸蛋,失去引以为傲的双腿。 她曾经是那么漂亮,在灯光下翩翩起舞像世间最美丽的蝴蝶。 美貌却是致命性的,她带来的后果是堕入地狱深渊。 思绪至此,文鸢眼圈慢慢红了。 面前年近半百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怀念之色,却也没说什么话。 望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文鸢脖子上还戴着当年送给她母亲的红线玉牌,猜颂骤然心沉。 “混账,你再说一遍。” “当年没放过我妈,难道现在还想把那些威胁就范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么?如果是这样,我以后也不必再躲躲藏藏,无非就是一死。如果不是,那么我只想过普通日子,就当我死了吧,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普通两个字咬得很紧。过了两年平静日子,让人生出了以后都会幸福的错觉。文鸢害怕金瑞知道她有一个无恶不作的父亲,这也是为什么从不带他回来的原因。在这里,游离法律之外,只要和猜颂沾边就会生不如死,妈妈死之前,希望她下半生能平平安安地,文鸢谨记着她的话。 猜颂却像受到了什么打击,猛然瞪眼:“生育之恩大过天!上一辈人的恩怨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么多年,我少你吃喝了?我没给你金银富贵?混账!你有没有一刻想到我是你的老子!” “那你呢?在纵容大老婆对我处处刁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刻我是你的女儿!在这里,哪怕是一只狗都可以随便放出来羞辱虐杀人,我算什么?今天那只狗不就是故意威胁要让我去死吗,您敢说问心无愧吗?”文鸢攥紧了拳头,克制着没有上前,“还有一点别忘了,你那些沾满人血腐肉的钱我一分都没有动,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你也没有资格提妈妈,如果不是你,她不需要遭受这一切,最后就连死了都不得安宁。” 越说,文鸢越激动,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声音:“都是你,就是因为你欺负妈妈是个从孤儿院出来的没有仰仗,所以不择手段把她逼到身边,可你还欺负她没人撑腰,逼迫就范后不好好对她,你不是说过最喜欢她跳舞的样子吗?可你为什么让她到死都那么屈辱,连腿都保不住!” 声声的指控让他一时间竟忘了斥骂她大逆不道。 猜颂并不知道放狗的事情,那会正开会。等收到消息,心脏猛地一跳,也幸好人没事,没等亲自问责,事情后续已经被魏知珩处理得妥帖。提姆养的那几只狗也全被打死,把人也撵走了。 而当年….他哪里能记得那么清?男人打天下为重,那时候正是几个部队分割地盘,分位置的重要阶段,腾不出精力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不管怎么样,亲情血浓于水,再大怨气能割得断?总该得要认祖归宗。况且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再提也没意义。 看着文鸢身上的伤,猜颂脸上难看至极,大约是突然涌上一丝愧疚,语气也缓了下来。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承认以前对你们娘俩疏于保护,但你也要替爸爸想想,考虑一下难处,我也有我说不出的苦衷。你要向前去看,目光放长远一些,不要整天拘泥于这破事跟我在这犟,像什么话。” 苦衷?文鸢冷笑,苦衷就是情人一个接一个,女人多到数不清。在留恋温柔乡的时候,她们要担心仇家追捕,还要被那些争宠的老婆刁难,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过去?说的倒是简单,可我过不去,这辈子都过不去。因为你手上做的孽,那些祸端却要降临在无辜的人身上,凭什么呢?我们都该死吗?你…..” 他才是最应该死的。文鸢闭了闭眼,终归是没有把话直白说出来。 “我恨你,一辈子都恨你,所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牵扯进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文鸢一字一句道,“当年没放过我妈,如果你还记挂着这层血缘关系就放我走吧,让你的大老婆尽管放宽心,我一定走得远远地再也不会出现。” 猜颂表情凝固住。面子固然重要,从来只有他安排斥责别人,哪里轮得到他人置喙。而这个人竟就是他的女儿,杀也是杀不得,气郁结在胸口,不上不下。 嘭——!噼里啪啦地像打仗,书桌上的茶盏、壶,装模作样摆出的砚台毛笔全部都扫落在地。滚烫的热水溅了几滴在她身上,烫出了红点子,整个书房一片狼藉。 一个刽子手,因为做了数不清的坏事,杀一个人亦或者折磨人已经稀疏平常,在他眼中,他所做的事就是道德的标准,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多么恶劣。不仅骗了自己,也要逼着别人认同他的标准,哪怕他是个恶人,还在挥刀,也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最后把自己也说服了。 “文鸢!”猜颂站起厉声,因为站得太快,身子不稳,扶着脑袋,整张脸扭曲狼狈地又倒在椅子上。 十几秒后,看着猜颂瘫软在椅子上,苍白着脸冒着冷汗,大口大口喘息文鸢才发现不对劲,但她始终沉着脸,直到他真的快死了才去喊人。 早早听见打砸声守在门口的武装士兵急忙冲进来,过了几分钟,别墅里守着猜颂的医生也来了,文鸢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些人对他进行紧急抢救。 她才知道,猜颂病了。病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道恨意决绝,因为一个抹不掉的血缘,动摇了半分。 等猜颂缓过劲,攥着她的手不松,文鸢沉默不语。最后她答应留下来吃一顿晚饭。 缓了缓神,文鸢脚步已经到楼梯口,她朝下看去。 那个男人居然还没走,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医生还给他的军装外套,又恢复文质彬彬的模样。 她不声不响地绕过,迷茫地看了看走廊。楼下已经守着几个佣人,大约是早有了猜颂的吩咐,带着她去了准备好的休息房间。 沙发上的人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直到她背过身去,那道探究的目光才落在背影上。 桌上的茶凉了。 应该接受 晚上。 别墅旁一栋透气的凉亭屋子摆了一桌丰盛的好酒好菜,辣的不辣的,顾虑到女孩的口味,还摆了几盘蛋糕甜食,特地把魏知珩也留了下来。 魏知珩脱了外套,盘腿坐在皮垫子上。猜颂亲自帮他倒了酒,推杯到面前:“知珩,今天你办事的眼力劲不错,来,跟我喝几杯。” 魏知珩没有客气,就着抬了抬手表示敬意,一饮而尽,“应该的,司令谬赞了。” 头两年,猜颂心脏做了手术,喝不了什么酒,把烟也戒了,现在看起来兴致不错,就着嘬了两口。旁边还站着两个医生,见他要喝酒上前就拦着:“主席,您现在身体喝不了酒,万一身体像今天一样有些什么差错,过段时间动手术会有影响。” “哎——喝一点能有什么事情?我都喝了几十年了。”猜颂虽这么说,但还是撂下杯子,他拍拍人肩膀。 医生见状也不说话了。 也没喝醉,猜颂却难得一见地向他扯家长里短:“哎,你也知道我那个老婆是什么德性,心眼比谁都小,但是我不好管,管不住,你明白吧?你没结婚不知道夫妻之间的事情,讲人情味,我老婆当年带着一支一百多人的武装跟着我起家,能走到今天,她功不可没。闹是闹得我心烦,我总不能杀了她,今天要不是你拦着,我也不好下去,为这事情吵得我头疼。” 猜颂声名在外,怕老婆的事情,也是出了名。养了一群情人,没一个不是背着搞,一个坑一个窝全都被端得干干净净。年轻时跟过猜颂的女人没几个落了善终。可鄙可怜。现在约莫是老了,生出了一点对子女的慈悲心,又或许那生了女儿的情人确实有几分情分,才能让他有一丝动容。 说起来,魏知珩才注意到,提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想来是猜颂支开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猜颂叹口气,抽纸擦手:“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黄土埋了半截,风流了几十年,总还是要跟她过下去的,现在我就这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种,带在身边又怕她天天闹,算了,都不重要了。我现在身体也不行了,要换心脏,再过两年交接孟邦的事情,我也就呆在新加坡治病去了,知珩啊,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吧?” 扯来扯去,总算正题。魏知珩微微点头:“司令不妨有话直说,我们之间就不打哑迷了。” 猜颂又给他斟了一杯酒:“现在就数你手里的枪和人最多,都说你是二把手,孟邦主席这把交椅是你的。” 他点了点酒壶,不显山露水的态度调侃:“你说是不是?” “司令给的才是我的,不给的,我不觊觎。”魏知珩谦卑道。 猜颂倒完酒哈哈仰头大笑,对魏知珩的能力他不否认,但有野心就另当别论。现在却不同,孟邦要想长远走下去,缺少不了外注入更为年轻庞大的势力,孟邦这把椅子早有一天会交接。 比起虎视眈眈想要找安吞并的政府军,选哪一条路显而易见。 “我最欣赏你身上这一点,够懂事。”猜颂让他喝酒,等魏知珩喝完了,才继续打趣说,“当时签的那份保密协议,我也不瞒你,就是为了防止你生出其他的心思,才让你驻扎部队守矿山。可惜啊,我作孽多了,最后作到自己头上,两个儿子一个大女儿都死了,没个种留后,都说我这心肝是黑的,过几个月要开刀剖开,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黑的。” 魏知珩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无非又开始用接班人打感情牌,听着耳朵起茧子。 他刻意岔开话题,开始分析局势:“两个小时前,缅政府那边来了一通电话,拒绝了我们提高一块地价钱的提议。我觉得,没必要和政府军和谈,他们也是做给外面的人上看,哪里顾我们的死活。要打仗那就打。” 听见打仗两个字,猜颂还是迟疑的。好不容易签了停火协议让缅国防军驻军城区安生了两年,因为这事情,闹得不太愉快,一个星期前在达更山动枪动炮,险些擦枪走火,魏知珩出面,武力调停这才没打起来。就有了今天这场会,他特地让其他几个特区和山头的部队,民地武装,和守罂粟地的几只武装部队过来协商接下来的安排。 “怎么。”猜颂推开碍事的酒壶,“能提出来了,你有法子?” “擦枪走火的几炮,也保不齐就是给的一个试探,要退,他不给活路没办法。总不能让手底下的人吃不饱饭。”魏知珩看着他,“再说了,我们没有不答应,只是要合适的价钱,要是连这笔钱都拿不出来,讲什么诚意?缅政府这群人拿不出闲钱,还想让我们办事,没那么好的算盘。” 猜颂还在思忖着,魏知珩给他扔了重磅炸弹:“南边巡逻的部队传来消息,缅军在边境设防,说不好是不是要使阴招,趁虚而入开战逼我们签这条协议,到时候地盘丢了,人死了,一分钱都拿不到。” “有这事?”猜颂脾气爆,当机立断就打去了电话。 果不其然,跟魏知珩所言分毫不差。挂了电话,猜颂气得砸烂手机,碎片溅了一地,直骂娘。 “你去,找机会商量把南边昂山的那支武装收拢,让他们把边境守好。顺便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继续跟着种烟膏,一定要拿下他们这条战线。” 魏知珩就笑了,以前猜颂看不上这支部队,身上壮了不乐意穿袄,也不想花钱养支不靠谱的部队,祸来脑袋上了才知道找人擦屁股顶枪。但也没急着拒绝,他本也是打算正面去会一会昂山这一支部队。点点头,答应了:“明白,我会想办法收回这支武装力量。” 余光,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正缓慢地从不远处的小别墅走来。猜颂见他晃神,回过头去瞧,瞧见了人听话过来,立马收敛了戾气,眼神慈祥看着。 “小鸢啊,怎么才过来。”看着安静不说话的女人,猜颂帮她拍了拍坐垫,又吩咐佣人拿条毯子来,避免硬席子碰到腿上的伤口。 文鸢坐下来,面前的盘子很快夹了几片肉,猜颂亲自替她布菜,笑盈盈地伸手拿甜品放在她面前:“这个东西女孩子爱吃,我一个老头子吃不了,发腻,你多吃点,太瘦了。” 又夹起盘子里的一碟不知什么肉:“老虎肉,这好东西也不是天天吃得到,下面的人送上来的两只一岁虎仔子,肉嫩着呢。” 人一年纪大了就爱做父慈子孝的戏码,哪怕刚才两人大吵一架,极度恶劣,现在,猜颂也能装得像样。维护自己的慈父形象。 外人在场,文鸢只能礼貌双手合十,刻意避开那迭老虎肉,埋着头用勺子挖甜品,闷着,也不说话。只想着赶紧吃完饭下山。 魏知珩目光若有若无飘过来,女人原本红肿的脸蛋消下去一些,黄色的灯光下,有些湿润润的。夜风一吹,一股子药味飘来。混杂的还有花露水的香气。 原来是擦了药。这么好哄,打成这副鬼样子,两句话就过去了。 “阿鸢,你也有这么大了,有主见,能做主。我相信是我猜颂的女儿,眼光自然不会差。” “不过,你说的那个未婚夫家里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养得起你,爸爸总要了解了解吧,你在电话里说他是跟你一起读仰光大学的是不是?”猜颂笑眯眯看着她问,得到了回答后,连连点头,得意地摸下巴,“仰光大学好啊,爸爸没文化,家里能出两个高材生,也算是改一改下一代基因,以后生的孩子肯定又俊又聪明。” 文鸢吃着,突然抬头,补着在书房里没说完的话:“他不知道我的家庭状况,我也没打算告诉他。” 一句话,桌上的人僵住。气氛顿时尴尬。 “所以别再打听了,我不想把他陷入危险之中。”文鸢的话过于尖锐,她就是不想让猜颂知道太多消息,害怕猜颂哪一天会登门拜访,又或者闹出一些别的事情被人找上门。 有外人在,猜颂的脸面挂不住,大约是混着中午的气还没消,他向来脾气暴躁,一张老脸贴冷屁股,实在也无法忍受,搬出来平常训人的威严。 啪一声,筷子拍在桌上,碗筷全部都发震:“小鸢!你就这么跟爸爸说话?” 眼看要掀桌子,魏知珩依旧无动于衷,反倒饶有趣味地又喝了一口酒。 文鸢面前的芭蕉糯米被震落掉在毯子上,耳畔还在传来猜颂斥责她的不懂事。许是也遗传了猜颂的脾气,火气也是一点就燃,筷子被文鸢搁下,她冷眼看着他:“还要我怎么说呢?如果要骂人,我就下山了。” 这顿饭本来就不是她想来,是猜颂给她打电话逼着,才想与其后续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一次说清楚。哪知猜颂只是口头答应,把人哄着过来,闹那么多事情不说,现在又开始刨根问底。 火药味越来越浓,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碗筷碎裂声,清脆悦耳。桌子被猜颂掀翻,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又是被气得郁气上不来,颤抖指着:“你、你这样气我,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医生吓得赶紧上前查看他的情况,一群人围着猜颂转,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稳下了情绪。 文鸢低着头,面无表情,像个白眼狼。她不在意那些人怎么看她。 面前突然出现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和给她递帕子的动作慢慢重合,她错愕抬头,撞进了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没有接过递过来的甜品,愣了一下,听见他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他伸出了手,在众人慌乱,没注意这头的情况时,摸了摸她的脸。文鸢下意识厌恶躲开,就听见他很轻一声笑,晃了晃手里的几粒米饭,很无辜地解释:“别误会,看见你脸上有东西。” 文鸢沉默了一下,保持距离:“谢谢。” 魏知珩突然凑近她耳畔,在女人要挣扎躲开时,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他心脏不好,反正你也打算要跟他一刀两断,现在没必要气他,万一死了,那才真的摘不清。” “你…..”她顿住,最后什么都没说。 男人靠近时带来的那股侵略性极强的淡香席卷了她思绪,以至于撤开几秒,文鸢才缓神。 他说的有道理,文鸢清楚。 等场上的狼藉被清理干净,猜颂也平复了心绪,吃了几颗药,又恢复那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吩咐人再上一桌。 整个过程,文鸢始终沉默。不知道谁开口,气氛开始缓和。 芭蕉木棚下,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好。放心,爸爸知道怎么安排,不会过多干涉。”猜颂收回了帮她夹菜的手,怕又像刚才吵得不可开交,哄着:“你就说说他家里是干什么的,我也好放心是不是,要是没有钱,养不起你到时候吃苦怎么办。” “他很好。”文鸢几乎是立刻就回答。 闻言,魏知珩筷子上的肉片掉落,不动声色地用纸擦了擦筷子。他瞧着文鸢这张倔强的脸,想到白天听见的话。很好是得有多好,能护成这样。 文鸢没有察觉气氛的异常,接着说:“没有很有钱,只是普通做生意的,家里有一座茶山。” 又没钱又没势,这就很好了。魏知珩不免发笑,笑她怎么这么好满足,打点感情牌日子多少也好过些,猜颂的钱何止一个座茶山。 “也行,也行。”猜颂干笑,“你满意就好,只要日子能过得去。” 猜颂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推在她面前:“这么多年我亏欠你们娘俩,爸爸的一点心意,你还想要什么说一声,能给的我都一次性满足了。” 魏知珩盯着卡,扫视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似乎并没有接过的打算。 文鸢眼神错开。从妈妈去世那年开始她就不再接受猜颂的帮助,十余岁的年纪,靠着一点留下来的存款,学校的救济金,自己打零工,文鸢过得极为拮据艰难。打过来的钱,文鸢一分也没动过。 她恨他,恨他带来的所有东西。 面前晃过一双修长的手,文鸢错愕抬头,卡捏在男人指尖把玩。魏知珩挑眉,扯过她的手,将卡塞进手里:“别犯傻,有钱不要。” 文鸢顿住,含在嘴里的冰淇淋甜腻极了,咽下去却觉得苦涩。 看着她接下了,猜颂才再次展露笑颜,帮她包了份芭蕉叶糯米饭,等文鸢吃得差不多了,下巴指指:“小鸢,帮爸爸取一瓶酒,就在外面那件存酒的木屋子。” 女人听话地起身朝他指的方向去。 等收回视线,魏知珩知道,猜颂故意支开人,是有话要交代他。 做娘家人 夜晚的虫鸣声叫嚷,没了那股诡异的亲情气氛,一切又恢复正常。 猜颂还是给他倒酒:“我这个女儿,也是生了和我一个倔骨头的脾气。自从她妈死了,一分钱都没问我拿着花。你知不知道,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魏知珩笑而不语。感情牌打得好听,要真不舍,也不会把人流落在外面,死活都顾不上。演起来倒是比谁都像回事。 他边喝酒,安静地听着。 “她小时候我也没管,大了不认,正常。我是怕她在外面受委屈啊。”猜颂苦闷地喝了口酒。 顾虑到他的病,魏知珩口头上劝诫几句,劝不动也就此作罢。听着他继续说:“现在什么情况你也大致能清楚,她办婚宴我是去不了了,知珩,有你今天这份心,我也几番考虑过,娘家人总不能一个都没有,这里也属你看着能和她有两句话说得上。” 此话一出,魏知珩觉着挺有意思,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得充当娘家人的角色,撑一撑底气。 “司令为何自己不去?这是个冰释前嫌的机会,文鸢小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抗拒。” 哪里是他不想去,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边大老婆闹着,那边小女儿不肯。吵来吵去,气得命都短一截。 “少说无用,你也看见了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件事,你去帮我办妥就行。”猜颂说。 说到这还有什么不明了?所谓父慈子孝,无非拿自己亲女儿试探他态度呢。魏知珩顿了手。 木屋处,女人已经拿着酒走过来,纤细苗条的身影在昏光下有些恍惚朦胧,让人生出醉意。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想看清楚,人走近了。 黑长的头发散落,在低头递酒时,洒在他手腕,随着动作轻扫而过,又痒又麻,激得人心头荡漾。 文鸢坐回位置,才发现魏知珩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那是一种打量的眼神,漫不经心,却看得她头皮发麻。 鬼使神差,魏知珩答应了。 一句好,文鸢云里雾里。反倒猜颂很是高兴,告诉了她刚刚的决定。 文鸢没什么反应,谁来都可以,反正以后就能一刀两断。 吃完了饭,文鸢没有打算逗留,跟猜颂辞行后,魏知珩主动送她。 车开下了山,窗外景色黑漆漆一片,她能清楚看见魏知珩的倒影。 又是在看她。这样的眼神,在封闭的空间内实在过分诡异。 没等文鸢开口,男人支着手问:“你很喜欢他?” “谁?”文鸢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三个字咬得暧昧,他好奇地歪歪脑袋去看她表情,看见她提到名字后立马警惕的样子,顿时觉得好笑。 警惕什么呢?怕他像猜颂一样无恶不作对她的未婚夫下手? 怎么瞧都越看越刺眼。 “你白天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眼神。” 文鸢摇头不打算回答,身下攥紧了裙角控制自己不能去看他的眼睛:“他说了,你会送我平安下山的。” 好警惕。听完,魏知珩忍不住想给她鼓掌。还知道搬出猜颂压他。 “我不是坏人,你别紧张,我只是好奇。” “这问题对于你们来说,不觉得太愚蠢了吗。”文鸢声音平静,“他是个好人,不会养乱七八糟的情人,我很喜欢他。” 密闭的空间里,女人的话一字不漏,清清楚楚,连因为担忧而颤抖的语调都传进了他的耳朵。就像白天听见的那声“想你”一样刺耳。 喜欢,是有多喜欢?像只警惕的兔子一样竖起耳朵,不怕死维护的那种喜欢?魏知珩看着她逐渐消退红润的一张脸,重新又品了遍话里的意思。 不会养乱七八糟的情人。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明白了。这是被猜颂给伤到,把他也误会成了到处打窝那种烂裤裆呢。 “你多大了?”他自问自答,“ 19?还是20。” 文鸢心下着急,不想回答他任何问题,也不想扯上什么关系,她看向窗外,倒数着还有多久下山。 问完没得到答案的人似乎也觉得自讨没趣,魏知珩消停了。 等到旁边没了动静,文鸢才转过头去看。 男人双手抱胸,闭着眼睛休息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游荡在身上的视线实在过于直白,魏知珩忍不住睁开眼睛和她对视。 “怎么?” “…..没…..”文鸢有些尴尬,悻悻转过头,也闭着眼睛休息。一闭上眼,又开始想回去和金瑞商量的事情。她已经见过金瑞的父母,是很慈祥的一家人,对她也很好,只是,她还在顾虑身边人能不能妥帖的把事情处理好。 等处理好了,她再也不会回来。 过了会儿,文鸢试着出口:“那个,今天谢谢你。” 魏知珩睁开了眼,侧头看她:“客气了。” 知道她有话想说,魏知珩不急,静静等着。 “你能不能别来?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不会告诉他。”文鸢说,“到时候我就说你来过了。” “那你的未婚夫那边怎么交代?”魏知珩饶有兴致问。 文鸢沉默了。 确实,亲人一次也没出现过实在诡异,一开始,她想告诉金瑞自己只是个孤儿。可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拆穿,谎撒得越来越多,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猜颂或提姆会找过来,金瑞会得知一切。那时她又该如何去圆谎? 他们都只是平凡的普通人,金瑞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活在光明处。哪怕真的告诉他,他也无法理解这些,甚至可能觉得过于夸张,或者接受不了。正常人都不想跟不三不四的人扯到一起,他的家庭那么美好,如果知道真相,又怎么会接受她呢。 文鸢是有私心的,所以在今天之前,都没想过向他坦白真相。他们订完了婚就去别的地方,哪怕一辈子都只做Mia,不做文鸢也好。 可真的能躲得掉吗?这两年里,幸福看起来唾手可得啊。 也许这次,就是告别呢。猜颂答应了她,以后不再干涉,会带着提姆去新加坡治病,会帮她妥善处理好那些潜在的危险,他们不再有交集,到那时候,文鸢就有了底气坦白。 反正那时,金瑞已经带着她离开,去了别的地方。 想得出神,文鸢没察觉到身边人堂而皇之地看她。 一个小时后,车子来到山下的主城区。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和白天没什么区别。 山下还有一辆接应她离开的黑车,车窗倒影着路灯下两人身影,离得近,魏知珩气息能将她盖住。 “你早点回去吧。” 文鸢礼貌倒了谢,随后头也不回地踏上另一辆车。 望着远去的车灯影,魏知珩挥手的动作缓慢停下来,笑容也逐渐凝固在脸上,变得冰冷渗人。 回到车上,赋生刻意停了停,才问:“司令,我们去哪。” “这几天就留在这里,毕竟还要当娘家人。”魏知珩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漫不经心地说。 “娘家人?”赋生惊讶转过头看他,瞧见他一脸不耐,闭了嘴。 刚才的对话,多半他也能猜到些什么。只是真没想到,猜颂还有兴致做这么一出,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魏知珩再次闭上眼休息。女人残留下来的香味挥之不去,一闭眼,那张脸蛋和身影虚虚实实在脑子里回荡不停。 朦胧的碎片中,他又一次拼凑了那抹淡青窈窕的轮廓。 真漂亮。 可惜了,不是他的。 美好约会 回到仰光的第二天,文鸢是在惊吓中醒来的。 她又一次地梦见妈妈惨死的模样。地上好多血,那些人举着枪胡乱扫射,妈妈把她塞进了铁柜子里扔进外面的一条河,枪声比雨点还要密集,文鸢从开出来的一丝缝隙中看见了她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而追上来的几个男人蒙着面,又补了几枪。她恐惧地捂住嘴巴,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 湍急的河流中,她几乎就要溺死,求生的本能让她爬出了铁柜子游向岸边。 那天以后,午夜梦回,文鸢常常惊醒。 她摸着身上的冷汗,大口喘着粗气,仍旧心有余悸。 嗡地一声震动把思绪拉回神,文鸢拿过床头的电话,屏幕赫然是金瑞的来电。回到仰光的当天晚上,文鸢就向他报了平安。 接通,金瑞听见她声音不对劲,问了几句。卫生间里,文鸢一边漱口,一边说着没事,让他放心。 他们约定了中午一起吃一顿饭。金瑞是个很妥帖的男孩儿,已经提前订好了餐厅,是她最喜欢的口味,也很有耐心,告诉她不用太着急,他有时间等,到时间了他会开车来公寓楼下接她。 两人电话里甜蜜了几句才挂断。 文鸢洗了把脸才将那些不好的东西洗掉。她抬头看着镜中湿润淌水的脸,即便擦了药,还是还有些红肿着。好在伤到的地方今天恢复还算不错,不疼了。 随便啃了几口面包,文鸢开始化妆,化完妆才挑能盖住身上伤痕的裙子。身上的药味不重,为了遮掩,文鸢又喷了些香水。她不能让金瑞发现异常。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文鸢穿着一件粉色的长袖连衣裙,刚好盖住了纤细笔直的腿和胳膊。金瑞从车上下来接她,手背过身后藏着东西,等人走近了,突然把手抽出,脸颊红润,张开一个大大的拥抱:“小鸢,你今天真漂亮。” 文鸢一路走过来都在发神,姿势不太对劲,没注意到那辆黑色奔驰早早就停在路边,看见他变魔术的花,扫去了先前的阴霾,惊喜扑进他怀中:“嗯….!我好想你。” 男人不过刚二十多的年纪,身材挺拔高大,长得清秀好看。今天穿着一件白衬衫,像极了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在等待自己的爱人。 金瑞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惊了下。和文鸢在一起一年的时间,他出于礼貌尊重,从来没有过逾矩的行为,他不懂文鸢为什么总是情绪低落,不愿意和人亲近,也问过,可文鸢不愿意说,他就想着等她愿意打开心扉的那天。他愿意等的。 现在,就有了成效。 不过他感觉到不对劲,文鸢身上的香水味比平常更浓,还夹杂着药味,走路姿势也怪怪的。 “小鸢,你受伤了吗?”他上上下下地看。 见男人起疑心,文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嗯,就是下车太急了,摔了一下,去医院包扎了伤口,没事的。” “好吧。”金瑞看她似乎不是很想说的样子,抿唇,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她唯一露出来,不多的肌肤,试图看出什么端倪。 文鸢转移着注意力,笑嘻嘻地揽住他脖颈。 被岔开思绪,金瑞爱惜珍宝般将她拥入怀中,拿花的手刻意伸开,揉了揉她的脑袋:“饿了吗?今天订了你喜欢吃的那家日料,生意很好啊,我们得需要排队了。” “没关系,换一家吧。”文鸢很懂事地接过花,嗅了一口,是她最喜欢的艾莎玫瑰。 金瑞咳了一声,故作神秘:“听说那家餐厅今天有活动,如果在今天能获得一个情人吻,那就不需要排队。” 文鸢愣了下,歪歪脑袋看他,看着他红透的耳尖,扑哧一声笑出来。 “其实,其实没有吻也———”金瑞还没说完,脚步吓得退了一步,瞪大的双眼里那张漂亮脸蛋不断放大,再放大。 她踮起脚,在他的唇瓣上吻了下来。 柔软的触感昭示着这一切不是梦。这是第一次,文鸢主动亲他。金瑞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整张脸红透。他没打算逼文鸢的,只是,只是他也想让文鸢向他靠近一点,一点点就好。 真的来临时,又觉得猝不及防,不可置信。 直到文鸢离开他时,金瑞还是愣愣的一副可爱样,像只毛绒的大狗。文鸢忍不住揉了揉他脑袋:“怎么了?” 金瑞舔了舔嘴唇,“能再亲一次吗?” 话一出,他的耳尖像要熟透了。 “可以。”文鸢对着他笑。 得到允许,金瑞吞了吞口水,郑重其事地捧起她的脸,但很快又放下,环顾了下四周,担心她害羞,又把人拉进车里,才再次捧起她的脸,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软唇。 亲完,金瑞开车的手都在发抖。 到了餐厅,金瑞一如既往地照顾她的口味,吃不了的他来吃,用晚餐又去看了场电影,在游乐园里玩了几个小时,路走得不多,金瑞怕她累,很照顾地背她。又遵循着和金敏的约定,去商贸城买了女孩儿心心念念很久的礼物,他们久像寻常的小情侣一样甜蜜。 文鸢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黏他了,这是个好的征兆。 到了晚上,金瑞开车将她送到楼下,脑袋上还带着游乐园里买的长颈鹿发箍。他和文鸢一人一个,是情侣款。 金瑞很喜欢和文鸢做这些看似不太起眼的小事,这会让他觉得,自己跟文鸢又贴近了一步,融入了她的生活。 他站在熄火的车子边挥了挥手,目送文鸢上楼。不跟上去,是担心文鸢会觉得他太心急,不尊重她。 女孩回了头,突然又小跑过来跟他抱了会。金瑞的怀抱又暖又安心,文鸢突然有些难受,说不出来的难过。 金瑞察觉到她异常,把人从怀里拉出来,就着路灯看她脸上的表情:“怎么啦?今天不开心吗。” 他紧紧盯着她化着妆容的脸颊,犹豫地问:“你的脸怎么了,疼吗。” 从吃饭时他就发现了,文鸢的脸有些不对劲,结合先前文鸢不愿意提家事,和那阵混杂的药味,金瑞觉得或许是因为她有一个不幸福的家庭,或许还…..可他又不敢问,怕文鸢不开心,只能一个劲地做些让她开心的事情,等着文鸢向他诉说,他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毕竟两人当初决定在一起时,金瑞就已经做好了一点一点融入文鸢生活的准备,这是场持久战。 文鸢不说话了,金瑞小心翼翼地道:“小鸢,别推开我好吗。有什么事情,一起解决,你还有我呢,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不在意,真的。” “我…..”文鸢欲言又止,干脆垫脚再次亲上了他。 金瑞知道她在逃避问题,但又不敢逼她太紧,只能惯着,就此作罢。低头热烈回应她的吻。 两个人在路灯下吻得晕乎乎地。等到真的要分别了,金瑞恋恋不舍地将她送到楼下,看着她一点一滴消失。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一声呼喊:“金瑞!” 回过头,文鸢又向他走来,他问:“怎么啦?” “很晚了,你要不要、留下来?”文鸢紧张地不敢抬头。 “你说什么?”金瑞一整天都被惊喜砸得晕乎乎,生怕在做梦,又不确定地问一遍,“小鸢,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留下来。”文鸢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说抬头看着他重复说,“我说,要不要留下来。” 她打算在今天晚上向金瑞坦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抗拒男人的接近。因为她有一个滥情的父亲,他有数不完的老婆,有花不完的钱,自己和妈妈只能蜗居在小公寓里度日。她没算告诉金瑞猜颂是做什么的,怕他就此觉得她也是一个毒虫的孩子,无法接纳。 金瑞迟钝了好久,才高兴地抱着她原地转圈圈。 两人浓情蜜意,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停着辆黑色宾利。 车内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这温情一幕。 嘭———! 停在路边的奔驰车突然被撞出巨响,金瑞下意识回头,脚硬生生从阶梯放下。 文鸢也回过头去看,昏黄的灯光下,一辆黑色的车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撞了金瑞的车。她顿时紧张起来,抓着金瑞的手不松。应激反应让她下意识地认为是有坏人来了。 小时候,妈妈就会告诉她,一旦看见有车子跟着她们,就要往人多的地方跑,称那些为“坏人”,坏人来了,跑到人多的地方找那些叔叔阿姨身边呆着,跑到警署里躲着,坏人就会走了。那时候,文鸢几次险些被绑架。 “别去、别去!”文鸢攥着金瑞要离开的手,不停摇头,“别去,危险,金瑞,我们上楼吧好不好。” 金瑞看着她,心中疑惑又增了一分,刚打算安抚几句,就看见撞车的司机开了车门下来。 “别怕。”金瑞安抚了几句,朝着司机走去。 文鸢站在原地,不敢动,手里攥着电话预备着拨打警察。 过来的司机是个年轻男人,身材魁梧,一头利落的短发,走近了才闻见身上沾了丝酒气。赋生礼貌地跟他握手,表示自己喝醉了,谈赔偿的事情。 金瑞点点头,看来今天这件事情是没办法很快解决了。他走回去跟文鸢商量。 “没事,他只是喝醉了,不要担心小鸢。” “真的吗?”文鸢不太相信,又看向那个站在电线杆底下的,正弯着腰看车辆损耗情况的男人。 听着金瑞的解释,又见那男人好像一眼都没往这里看,才勉强松一口气,点点头。 “你先上楼,如果处理得太晚了,我就先回去好不好。”金瑞安抚地亲了亲她脸颊。 把人送上楼后,金瑞折返回去。 一转身,多出来一个人。 文鸢家楼下的路灯今天坏了,一闪一闪地,十分昏暗。灯光将那男人的身影拉得纤长,光线模糊,完全看不清什么模样。男人朝他走来,姿态散漫肆意,等近了些,金瑞才勉强看清一些轮廓。 这男人比他要高,站在路灯底下,金瑞能察觉到他身上非同常人的气势。 “你是?”金瑞试探地问。 魏知珩没打算回答他,只是扫了他几眼,似乎只是为了看清他长什么样,抽完烟就上了车。 身后赋生跟上来,拿出一沓钞票塞进他怀中,什么也没说,原本还客客气气地,跟变了个人似的。 金瑞看着钞票思忖,刚准备上楼,又是一声嘭———! 没完没了了。他有些气,走过去看车的损耗情况,刚走过去,嘴里的话还没出口,赋生降下车窗,也不管车怎么样,冷冷撂下句:“回去修车吧。” 凭什么?金瑞刚准备开口,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嚣张的尾气。 望着车后视镜里还愣在原地的身影,赋生举起了枪,趁还没开远,就着窗口伸出。 “不用。”魏知珩享受揉着眉心。 赋生收回了枪。 仰光就这么大,办个事,谁知道还能遇上?遇上了,魏知珩不知哪里来的趣味,日理万机,还有闲心跟着车看两人浓情蜜意。 美名其曰替猜颂把个关,毕竟,娘家人么,总得负责到底,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值不值得托付终生。 大概漂亮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格外青睐,至少对魏知珩来说是这样。面对漂亮的东西,他总是会多一份耐心。赋生以为,魏知珩是这么想。 他做事向来不计后果,哪怕是猜颂的女儿,想要,抢过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无非就是事后麻烦点,也不是得罪不起。 “要不要上去见见文鸢小姐。” “见她做什么?”魏知珩好似不上心的态度,“我看起来,有吃别人剩嘴的爱好?” 赋生一下没摸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金玉在外(100珠加更) 上了楼,文鸢还是不放心,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那把备用的手枪和子弹。 这是留着突发情况防身的,在独自一人生活的时候,文鸢就慢慢地学会了一些防身的技能,开始去射击场里练习枪法,买了两把枪,但还没有派上用场过。 走到窗边,她拉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查看楼下情况。 只见刚才还停着的两辆车不翼而飞,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风在呼啸。 文鸢心下紧张,赶紧打去电话。嘟嘟响了几通,那边才接起,金瑞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在跟人沟通,然后抽空回她一句:“没事的,我去修车了,车子损坏的有点严重,撞车的人赔钱了,小鸢,别担心啊。” 知道金瑞平安无事,文鸢才放下心来。 电话里有问候了几句,才挂断。 也许真的是她太过紧张了,文鸢想。 — 仰光新世纪小学外,下午4点,正是刚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停了好几辆校车,文鸢站在人群中央,弯着腰送小朋友们上校车。 “老师再见!” “再见,注意安全。” 校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文鸢笑得温柔和蔼,一个一个跟孩子们告别,嘱咐他们回家了要记得写作业。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内的人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那些家长和她笑眯眯地沟通,女人耐心地点头回应。 文鸢刚毕业就找了一份实习的工作,当一个小学三年级周末班的老师。这是金瑞帮她安排的,他发现文鸢好像很喜欢小孩子,而文鸢又正发愁工作的事情,就答应了。 今天他差点儿接错,以前文鸢是在杜卡瓦迪校区,这小学两个校区有点距离,发来消息时,他正忙着没注意看手机,导致差点耽误时间出错。 不过幸好赶上时间,接上另一个校区的金敏就着急赶过来。 看着一脸笑意向他走来的女人,金瑞开了车内锁控,下车帮她开门。 后座车窗趴上一张稚嫩的小脸对她笑。 文鸢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熟练地打开车顶的镜子,看着已经消退的脸,缓了口气。 “姐姐!”金敏一下蹦到前座放水的空隔地,手上还捧着八音盒。八音盒是个精致的水晶芭蕾舞公主坐着标准动作打转,金喜很喜欢这些东西。她开心地分享着学校里的小朋友羡慕她的事情。 “姐姐,你这两天怎么都不在我们学校了,现在看不见你我很不开心。”金敏撇撇嘴。 每次文鸢来接她,同学们总是会在第二天来学校时说仙女老师跟她回家了,是她家的! “好了,不要闹。”金瑞回过头点她脑袋,递给她一瓶牛奶。 文鸢摸了摸她的脸,耐心帮女孩儿打开牛奶盖子:“这几天不在,小敏在学校有没有乖乖听话呢?” “小敏很听话的!”金敏咧着嘴笑容甜美,一边吸牛奶,边抱着书包数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修理了车子后,车内也换了熏香,变成了清淡飘香的茉莉味,闻着舒心。一大一小聊了会儿,金敏有些困了。小孩子困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时,倒在后座乖乖巧巧睡着。 等女孩儿睡着,金瑞问她上班的事,文鸢有些分心,有一句没一句地回他。提到还有半个月就是他们的订婚宴,金瑞还是试探问:“你家人那边,真的没问题吧?要不要我上门去一趟。” “不用那么麻烦的,他们也很忙。”文鸢随口敷衍过去。 “哦。”金瑞朝她看去,被文鸢叮嘱看路。 车子往滨海路大道开去,现在还早,金瑞带着她去沙濂康养院。 前两个月,学校里的义工活动,老师同学必须参与,每个月都需要去一次康养院,今天是文鸢做义工的最后一周。她因为前几天休了假,和大部队冲散了时间,今天才来补上拍照交代。 — 距离仰光市中心17公里的沙濂安置院大楼外,停了几辆与四周格格不入的豪车。 太阳还散着余热,照在不远处的沙濂大金塔顶,熠熠生辉。 安置院每间房里摆着一些床铺,住的都是穷人,说得难听就是集中的难民营,因为援助捐赠建起来的医院。住在这里的人来自各个城市,没有财产,又或者失去了家人,无依无靠没有生活能力。 走廊混乱无比,只供电半天,所以即便楼内有些昏暗也没有人开灯。 楼道里的小孩和大人看见几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进来,都好奇地探出脑袋来凑热闹,以为是来布施的大善人,想讨钱或者食物。 赋生堵在门口让那些小孩子离开,七八岁的小孩最哄闹,咬着手指,调皮跑来跑去就是不走。他只能嫌弃地从口袋里摸出些钱扔在地上,哄抢完把人赶走。 如果不是因为不想闹事,他没那么讲究大人还是小孩,一枪崩了就行。吵得头疼。 “时生去哪了?”转头,赋生旁边的人不见了影子。他问旁边人,得到了不出意料的消息。 时生这个人,他不好说,话少,杀人跟杀鸡一样,偏偏又爱做好事,不对小孩下手。这里小孩那么多,估计又是去哪里做大善人了。 院长招待室内,和蔼的中年女人正招呼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桌子上摆着新鲜的剥皮水果和热茶,几名医院的管理者站在旁边陪客。眼前的男人谦逊有礼,谈吐得体,没有一丝富人的架子。 魏知珩在上周以私人名义募捐了两百万美金,用于建设疗养院中的医疗设施。 在他之前,还从未有过单人募捐如此大数额的情况,都是以某些机构亦或者商会之类群体性募捐,控制的数额一般也不会超过三百万美金。面对一个出手阔绰的人,说要来亲自走访慰问,整个康养院的人都十分重视,甚至将地板都认真清洗了一遍。 负责院长是个四十多岁穿着朴素的女人。魏知珩进门起,她便态度殷勤,说了不少康养院日后的发展趋势,还不忘捡些好听的话,夸赞他年轻有为,是个优秀的行善者,以后一定福生无量,把魏知珩都听笑了。 “半年前医院里坏掉的发电设备才向政府申报了,到现在都没有批下来,本来还在发愁这笔钱从哪拿,现在好了,有了这笔钱,就可以采购个持久供电的柴油发电机,临时教室里晚上也能上课。学生们都很感谢您,一起做了一份礼物,希望魏先生能够收下,这也是孩子们的一片心意。” “像您这样的善人会有福报的。”老师也笑着说。 几个管理老师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用粉色纸盒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礼物,能看得出十分用心,盒子上甚至有手绘的图案,和卡通贴纸,写满了每一个人的名字。 礼物递过来,魏知珩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连碰都不想碰。他粗略地审视半秒,觉得有些滑稽。想做一个好人很简单,给点甜头,他们就能对你感恩戴德。但实际他和那些新闻上冠冕堂皇的禽兽没什么区别,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现在,他只是动动手指,就成了他们的救世主。 嫌弃归嫌弃,样子还得做,他态度把持得极好。旁边的保镖替他代为收下:“谢谢。” “客气了。”院长微笑,眼神从递过去的礼物游荡到魏知珩脸上,总觉得有些熟悉。 男人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贵气二字,可她却没在任何慈善的豪商名单上听说过“魏昂”这号人物。但也有例外,比如有些隐形富豪喜欢借他人名义捐款亦或者干脆不留名,有些是为了借做慈善避税,眼前人也极为可能是用的他人名号藏身份。只是这都不属于她们去了解的范畴,这些不该问的,没人傻乎乎地多嘴,于是压下疑惑没再去想。 魏知珩懒得再耗下去,从沙发上起身:“不知道上次说的事,院长安排好没有?” “当然、当然,康养院的维护人员都是自己人,除了运送物资的车子,今天基本没有进来的外人,您交代找的那位,我们也都很留意照顾。”见他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女人问,“一会儿孩子们准备了些活动,魏先生要留下来看看吗?” “不必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剩下的就劳烦院长费心。” 院长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些什么,男人已经点点头起身离开。三四个保镖从办公室中撤出去,空间霎时宽敞不少。留下来的几名老师面面相觑,拿了钱的事,谁也没多说什么。 脚步从办公室出来,向二楼一处早已清空人群的最里房间逼近。 赋生瞧见那粉色盒子,默不作声眯了眼。 不久后,黑影压在门上,随之,嘭地一声。门被赋生粗暴扯开。陈旧的木板经不起折腾,掉了一地碎木屑。 沉闷幽暗的房间中传来缓慢的皮鞋声,听着价值不菲。那道声音最后停在床前。 病床上的苍老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条纹衬衫,勾着背,老鹰护犊子似的,被子盖住头顶,死死将孙子护在身下。这副作态,怎么看怎么像遇上强盗。 而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一张掉了漆皮的烂凳子上。一点昏光洒在那张温润的脸上,气质矜贵,与四周实在割裂。 六分钟的谈判,毫无进展。 魏知珩冷眼,笑容在他又一次装疯卖傻后凝固。 刚才好商好量,面前人还是撬不开嘴巴。他没那么好耐性,陪着在这个脏乱的穷窟里浪费时间。 这次来是找当年被猜颂赶出去的那支武装部下,吴努跟南边那支边境区还没收拢的武装有联系。他倒是没想到,吴努躲得厉害,人对外放消息死在湄公河里,从柬埔寨逃回来,东躲西藏地,结果就在眼皮子底下,住着贫民窟,隐姓埋名,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的样子,还搞了个孙子出来。 男人手指捻了捻,最后一丝耐性耗尽,挥了挥,门口闯进来两个男人,嘭一声,门再次关上。 赋生把他的头拽起来,拔刀横在他脖子上,那张脸就完完整整露出来,把赋生都惊了下:“操。长得跟鬼画符一样。” 吴努这张脸被划烂,伤口愈合后长满了疤,狰狞极了,压根看不出什么长相。 “对自己够狠的,吴努将军。”魏知珩笑。 旁边人打开了小摄像机开始录像。 听见他能准确无误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吴努知道装疯卖傻没用了。还没开口,孙子被人粗暴抢了去,五六岁的小孩哪知道什么好坏,只看见自己的爷爷脖子上在流血,哇地一声哭出来。 吴努不顾自己脖子上那把越割越深的刀,紧张地伸手想抓回:“你别动他!我说!我都说!你别动他!” “敬酒不吃吃罚酒。”金丝镜片下的眼睛阴狠,男人转了转手摸枪装上消音管,从椅子上起来,走向他:“蠢得挂相。” 魏知珩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怵人,看他像看捏死的蚂蚁。吴努打了个抖。 声音不大,胳膊和肩膀震动两声,洗得发白的条纹衫上多了两个窟窿眼。血喷涌而出,溅了男人一身。 腥臭的味道蔓延,魏知珩嫌弃地脱了外套,面无表情听着吴努撕心裂肺的哀嚎。 小男孩疯狂地踢踹,眼泪鼻涕胡乱流,叫喊得大声:“爷爷!爷爷!” 听得烦,抓住小孩的人用手死死捂住口鼻,男孩儿几乎要窒息,哭腔越来越小。 吴努顾不上痛了,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磕头:“我说!我真的说!你们别伤害我孙子,求你们别伤害他,我都说!” 男孩儿被扔在地上,苍白着一张脸,爬到吴努身边。爷孙俩抱着,可怜缩成一团。 魏知珩正摘下眼镜擦拭,听见他的求饶,笑了:“大家都是讲情面的人,你好歹跟过猜颂一段时间,坦白点,我肯定不刁难你。” 说得好听,吴努也是个混了几十年的人精,凭魏知珩作态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忍着疼痛:“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昂山将军联系了,你也知道,我自从跟猜颂分家后一直被他下追杀令,才不得已跑到这个鬼地方住着。” “说点我不知道的。”魏知珩戴好眼镜,恢复了那股斯文有礼的气度。 “是、是。”吴努跪在地上,小心看了一眼他,“昂山将军还欠我一个人情,你放了我,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你要做什么,他一定会帮你的。” “我怎么知道你在他那里有几分重量?”魏知珩笑眯眯地走近,抬腿踩着他中枪的手臂,踩得用力,没几下就血肉模糊。 吴努心下一抖,龇牙咧嘴喊痛,不敢多耽搁,急忙说:“他、他起家的时候我还帮过他呢,而且他那里有我存的一笔钱,这点情分,还是讲的。如果你想要他投靠你们,我劝得动的。” “行。”魏知珩点头。 录像的人也暂停,拿过来递给他,魏知珩看了眼:“发给猜颂。” 吴努被他整的云里雾里,身上的疼痛又顾不得他多想,又听见魏知珩的声音:“好了,你配合的很好。现在,我要你告诉我,当时跟猜颂为什么反水?” 当年猜颂跟吴努是拜把子结交兄弟,两个人武装起家,做烟膏生意做得大,有钱平分。但,一起加入特区的军队后开始,两个人不知是不是利益不均,关系恶化,两支军队对立,因为特区主席的位置,争执不下。后来吴努出事,猜颂上台,局面才定夺下来。 他倒是好奇,猜颂用了什么手段。 吴努震了震眸子,沉默了半晌,似乎不愿意提起。 “你自己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哪里有当年风光样?”魏知珩羞辱地拍他那张疤痕交错的脸,笑容邪性,“看着他坐那把位置,你连饭都吃不饱,甘心吗?” 吴努浑身颤抖,想到什么,眼神逐渐怨毒。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替猜颂办事吗?” 毫无疑问,魏知珩是要干阳奉阴违的勾当了。 “我要是猜颂的人,你现在尸体都拼不全。”魏知珩说,“你要条活路,我可以给,前提是,你要说实话,帮我办事,明白?” 吴努犹豫再三,点头:“你说,我跟着你干,但我也有条件。” “三百万美金,送你和你孙子去国外潇洒,够不够诚意?”魏知珩提前预知他,笑,“你也只值三百万美金了。” “好!”这份上了,吴努哪里敢不答应。 事情办完,魏知珩说讲情面也真讲情面,挥了挥手就让人给他抬下去治治伤口。 这里是建成的难民医院,方便得很。 威胁唱歌 从走廊出来,魏知珩心情不错,看见跑来跑去的小孩儿,从口袋里摸出了几颗水果糖扔过去。 几个小孩咬着手呆呆看着这个长得漂亮,身高腿长的哥哥对他们笑眯眯的,忍不住继续伸手问他要钱。 魏知珩弯了弯腰,看面前的小女孩儿。女孩儿穿得干净,眼睛很大,水汪汪地,又白,既不问他要钱也不问他要糖果吃,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望着她浅蓝色的校服上绣的徽章,“仰光中文小学?”男人弯腰,念出声,“你还在上小学。” 金敏抱着皮球,歪着脑袋看着这个漂亮的哥哥,轻声说了句:“谢谢哥哥,但是我不能吃你给的糖果。” 见他没有不高兴,才点头继续说:“我还在上三年级。” 小女孩儿对外表比大人还要敏锐,现在,金敏觉得,这个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呀。但她也谨记大人的话,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她努力地踮着脚,仰头把肥嘟嘟的脸凑上去,想认真地看,她最喜欢漂亮的大人了。 然澄澈的瞳孔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金敏伸出手指,指着他衬衫袖口的暗色污渍疑惑:“哥哥,你的衣服怎么脏了。” 这个污渍,好像她受伤时候流出的血,哥哥受伤了吗?女孩儿天真的脸蛋皱起来。 闻言,半空中的手一僵,男人歪了歪脑袋,顺着她的目光果然瞥见袖口处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小小年纪,眼睛这么毒辣。 魏知珩心情不错地揉了揉她脑袋:“想知道?” 女孩儿迷茫地眨眨眼,没有回答。 魏知珩又笑了,这次,手里的糖从三颗变成了一把。但金敏仍旧不要,甚至躲开了他的触碰。 不是厌恶,只是觉得面前的哥哥笑起来有些阴测测的,明明很好看,可就是后背发凉。 这种感觉仅一闪而过,金敏抬头,魏知珩仍旧是笑着,这次没有任何不适。 几次三番地拒绝,魏知珩不易察觉地冷了眸子。偏头示意,赋生又摸出了几张钞票递给她,金敏依旧不接,摇摇脑袋,很懂事地指着旁边几个小孩:“给他们吧,谢谢哥哥。” 赋生又转手,给了旁边的小孩。他有些诧异,刚才魏知珩丢垃圾一样处理了那个粉色盒子,里面装的应该是难民窟里准备的东西,现在又跟小孩儿玩上了。一时间有些没琢磨透。 接到钱的小女孩儿双手合十谢谢,跑远了还回头,跟这个好心哥哥挥手再见。 金敏跟着跑远,到了尽头消失处,回过头甜甜对他一笑。魏知珩小幅度地挥手,温柔的模样轻而易举就能骗倒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儿。 还没踏出门,听见了一阵吉他声,赋生开门的手顿住,回过头去看,一眼就看了走过来的时生。 “去哪了你?”赋生问他。 时生没答,走到魏知珩身边说了句什么。就见男人挑眉,“是吗?这么巧。” — 康院的中央,一个极大的空地花坛处围着一群小孩子、和尚和几个年轻,穿着干净的女人。 难民营的大楼里有志愿者在这里教孩子们英语,因为供电不足,这里的孩子们很少看电视,唯一的娱乐就是在院子里玩。每次有志愿者来都会给他们带来玩具和书籍。 他们很穷,上不起学,就有了志愿者来教书。通常是英语和数学,不太固定。文鸢这三个月有时间也会来这里教他们上课和跳舞。 而院子里没有自来水,湖边的水不能喝,只有水车来的时候,才能维持日常饮用。小孩儿们却蹦蹦跳跳地捧着一杯水递给带她们唱歌识字的文鸢,很贴心的告诉她,水是干净的。 并且很巧,今天有人来布施,他们拿到了很多的免费食物。一个叫琳姆的小女孩儿带了些食物给她一起享用,文鸢和金敏已经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金瑞陪她来时也会帮点忙,他会弹吉他,自从陪文鸢来做义工后,后备箱就常备着一把吉他,充当起了音乐老师。 他盘腿坐在空地上,文鸢嗓子不错,配合着教孩子们唱歌。他们身边围满了一圈孩子,托着手兴高采烈地合唱。 金敏就在不远处陪着稍大点的人踢皮球,分享新买的八音盒。 气氛一片其乐融融。 文鸢起身想去卫生间,抬眸,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抹高挑的身影,正双手抱胸,倚靠着墙壁散漫打量他们。见她目光折来,抬手,小幅度挥了挥打招呼。 她看见他弯起了唇,他在笑,对文鸢来说却是惊吓。 见魏知珩似乎有要过来的意思,文鸢一惊,连忙起身对金瑞道:“我去趟洗手间。” 金瑞拨弹琴弦的动作停下,对她笑了笑,勾着她尾指:“去吧。” 呀。这么着急,怕什么呢?魏知珩饶有趣味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女人。 文鸢走近了,才看见大楼外停下的车,看清车旁的年轻男人模样时,眸子颤了颤:“他是你的人?” 顺着她示意的地方看过去,魏知珩懒懒从鼻腔哼出一个腔调:“你想让他是谁的人。” 文鸢心脏一紧。 一个小时前,她和金瑞分工,独自走到二楼放杂物的房间拿东西时,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中山领装的年轻男人。衣着干干净净,斯文秀气的,显然就不是这里的人,可也没穿义工服。 那男人正蹲着给围在一起的小孩儿发糖果,很耐心地跟他们说话。 察觉到视线,时生看过来,文鸢才看清了。男人眸色淡然,干练的短发,一副乖张白净皮相,却刻意叛经离道地断了一截眉尾。 他站起身,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短暂的视线交汇,飘着孤僻疏离,整个人清清冷冷。 文鸢没打算多跟他讲话,但时生却喊住了她。 “新的教材书籍在三楼。”时生声音清淡。 吧嗒的脚步声靠近,文鸢手里的书籍被他抽走,他低头看两眼,又塞回:“在307房间,别走错了。” 文鸢和他只沟通了几句,问他是不是义工。时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像在确认什么。 这张脸,确实任谁都会忍不住驻足。 文鸢皱了皱眉,又问了他一遍。这次时生回神,依旧没回答,但把口袋里剩余的糖果塞进了她手里,说他有事,剩下的送给她。 思绪回笼,文鸢难以相信刚刚那个看着温柔耐心的男人会是…..会是魏知珩的人。 而此刻,见那边投过来的视线,赋生还在调侃:“怎么了,你跟她认识?” 男人立靠在车门边,不声不响,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周围的喧闹渗不进他心绪。 “不认识。”他说。 赋生揽过他肩膀,讥讽道:“你这副样子,我还以为你跟她认识啊,别那么闷,说两句话。” 时生这个人,要他说,一股子书生气,看什么都看不上,跟看穿了庸俗欲望,清心寡欲的和尚一样。不过谁让人家是个玩技术破译的天才呢,在部队里就是个香饽饽,拿着个电脑比枪杆子还厉害。天才不都这样么,又不说话,像个闷葫芦,把所有人隔开,就他孤傲,就他清高。 “滚开。”时生撞开他独自上了车。 回头那一眼,看过去,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魏知珩被她拽着袖口往其他地方躲,见她一脸紧张样,忍不住想笑。这场景,跟背着男朋友偷腥有什么区别? 当然,他也清楚,这女人要藏的可不是他。 直到把他带到一个偏僻角落处,文鸢才回头松手。 看着那白净手腕离开,魏知珩视线暗了暗。一抬头,对上文鸢带着质问的眸子。 “大小姐,你这样,我很容易误会的。”魏知珩故意把话说得委屈。 “不要叫我大小姐!”文鸢美眸瞪着,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是猜颂让你来的吗?” 话飘进他耳朵实在刺耳,魏知珩冷眼看着她。这张脸,跟刚才完全是两个模样,对别人就笑呵呵地,是他长得吓人? 魏知珩面无表情摸了摸脸。 “你误会了,我是来办事的,没那么多心思来找你麻烦,不过——”魏知珩来了兴致,朝她逼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是不是。”他扫眼被墙挡住的方向,笑了:“因为他?” 提及金瑞,文鸢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抬起手臂朝他脸上挥去。 只是还没能触到他的脸,就被一股力道狠狠攥住,一把甩开。 她心中一惊,被甩得一个踉跄。地上的影子在向她逼压过来:“我认为漂亮的女人还是温柔一点好,你觉得呢?” 只见身前的人不回答,一个劲的沉默。他觉得更好玩了,明明是怕得要死,却能因为一个男人应激。居然还敢伸起手来,打他一巴掌。 “这么不知死活,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么?”他循循威胁,“说话!” 文鸢被他陡然拔高的语气吓到心脏揪紧,潜意识便用力推开离她越来越近的男人。魏知珩被推得后退一步,变了脸色:“怎么了,随口一句话,你就判定我是坏人吗?救你的时候可没觉得我是坏人。” “不是。”文鸢挪开视线,回避他的问题,“对不起,如果不是猜颂派来的,那就是我误会你了。” 魏知珩冷笑一声:“刚才你唱歌很好听,这样吧,在这里给我也唱一个,我就当你打我的事情过去了,怎么样,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唱歌?文鸢只觉得他脑子有病。 就这一个看怪物的眼神,魏知珩脸色又难看一个度。 得罪的换了其他人,听见他轻飘飘地揭过,恨不得跪下感恩戴德。魏知珩向来睚眦必报,算计人哪怕死了也要把尸体挖出来一刀一刀切片才解气的秉性,可眼前人偏偏不识好歹,现在只是让她唱个歌就像要她的命一样为难。 文鸢背靠着墙壁,思忖过后冷静道:“你今天敢这么对我,不怕我跟猜颂告状吗?你有那个不怕死的胆量吗?” “哦。”魏知珩调笑,递给她手机,贴心地摁下了号码递给她:“你打。” 他根本就不怕猜颂。文鸢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都在抖。这里还有金瑞和金敏,不能出事。 嘭——嘭——嘭,皮球弹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从男人臂弯空隙处,文鸢看见了正跑来捡球的金敏。面前人从不断闪烁的瞳孔画面中,察觉到什么,很轻地笑,折过头,就看见了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儿。 看这样子,两个人是认识。 魏知珩生出恶趣,打算撤开,让人相认。看看,他多么周到。 手臂却在下一瞬被拽住。女人手劲儿不大,扯着他袖子不放,像…第一次求着他的时候一样,拽着袖子不松,跟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没区别,生怕他把她落下。但现在不是因为自己,却是因为。魏知珩懒懒地回过头看着捡完皮球疑惑往这里看过来的女孩儿——— 是因为怕他发现什么不好的东西罢了。 金敏好奇地眨眼。这个哥哥在这里做什么?后面,好像有人呢,是他的女朋友吗? “只要我唱歌你就会放我走了。”文鸢咬着牙说,“我只唱给你听,不想有其他人在场,可以吧?” “当然,我说话算话的。”魏知珩挑眉瞧她慢慢苍白的脸,跟受了什么欺负似的,看着人心痒痒地。他当然知道“不想有其他人在场”是什么意思,是怕那小孩儿过来见到她被不清不楚堵在这里。 不过,他哪里欺负了她?他明明是个正人君子才对。 文鸢深吸了一口气,等魏知珩让女孩离开后,才缓过心虚。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字,开始唱。 “看着我唱。”魏知珩抬她下巴,强迫对视,“得笑,像你对那些小孩那样笑。” 得寸进尺。文鸢死死咬着牙齿,悲愤和屈辱几乎要从眼底溢出,但她也提了条件:“订婚之前,你不许再靠近我们,就算是遇上,也不准出现在面前。” 闻言,魏知珩眼底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脸上笑着。 “好吧,我答应你。”听起来很是无奈。 听见他的保证,文鸢下脑袋里挑了首最短的,才开始唱歌。只想速战速决。 她的声音清脆,歌声飘进耳朵和当时那句“想你”一样好听,也跟他走出来瞧见她的那画面一样完美得挑不出错处。笑起来可真好看啊。他舒服地眯起来眼睛,享受着面前人的表演。 然歌还没唱完,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小敏?” 金瑞站在几米外,这个角度,男人将身下的人挡得严严实实,低着头,距离暧昧。 他刚才见文鸢很久没回来,又问了旁边人,卫生间里没人,才想着出来找一找,没看见文鸢,看见了金敏跑来捡球。 金敏说那边有个漂亮哥哥,他还疑惑着什么漂亮哥哥。 一出来就听见了熟悉的歌声,很小,顺着风就飘进了耳朵。 误会一场 歌声停了,文鸢尾音颤了个弧度。 “金….金瑞。” 她太过紧张,丝毫没发觉挡在她身前的男人目光变了味道。 这场景,怎么说。在金瑞又叫了一声时,魏知珩向她压近一步,像是要接吻的暧昧距离。他低头,文鸢肉眼可见地慌乱,脑子里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嗅见那股淡香向她飘来。 俊脸倏然在面前放大。 文鸢像只踩进陷阱惊慌失措的小鹿,瞪大着眼睛后退。 她澄澈的瞳仁倒影中,男人看见了正疑惑往这里走来的金瑞。魏知珩弯了弯唇,伸手扯住了文鸢的手腕。 手腕的灼热触感要将她烫穿。 “混账,放手!”文鸢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焦急说。 金瑞还有几米距离,看见了男人攥住她的手,陡然变脸:“你们在做什么?” 文鸢僵硬地扯开,被拽得更紧,魏知珩似乎故意的,还朝她走了一步。女人死死瞪他:“放手!你敢乱来,我一定跟猜颂告状。” 呀,真有意思,一连两次搬猜颂压他。魏知珩又恢复谦谦君子的和煦模样,松了抓她的那只手,挑不出错处的语气,指了指她身后的水泥坑:“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摔进去,小心一点。” 手上还残留着他攥出的红印记,文鸢没敢多逗留,错眼,金瑞已经站到了魏知珩身后。 男人比他高些,身躯高大,背着身,将文鸢遮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听见了声音,他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只是,从远远地看时,金瑞就觉得眼熟,总像在哪里见过。等魏知珩转过身来,他盯了好半晌回忆,连质问都忘了。 男人面容斯文谦和,镜片下的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笑着,可扑面而来的气势压人,让人生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怵意。 似乎…..这身影与脑海里的记忆重合,在他犹豫着比对时,文鸢越过魏知珩走向他,打断回忆。 同为男人的直觉,金瑞料定他不是什么好人,立马保持了高度警惕,想将文鸢扯到自己身后。手伸出去,女人却像没瞧见,他僵在半空,又放下。 “你怎么来了?”文鸢已经找好借口,笑盈盈地站在两人中间,不动声色隔开距离,“真的好巧啊,我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金瑞疑惑地问,“小鸢,他是?” “啊,他是我哥哥。”文鸢解释,“是爸爸那边的关系,是我家人,到时候的订婚宴他会来参加。” 见文鸢递过来的眼神,魏知珩无动于衷,倒是光听着她往下编。 “家人?”金瑞迟钝了一下。 “真的很巧,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文鸢伸手攥了攥他的手,“我刚刚在跟他聊订婚的准备,爸爸他太忙了,只有哥哥一个人来,聊着聊着差点儿摔进坑里,吓了我一跳。” 说着,文鸢指着刚刚差点儿踩陷入的水泥坑。金瑞看了看,才松了口气。他刚刚是觉得奇怪,见个家人为什么要拉拉扯扯,脸色也不对劲,现在是他太狭隘了,原来只是摔进去扶了一下。 “人没事就好。”金瑞说。 “哥哥,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呀。”突然传来稚嫩的声音。 金敏跟着几个小孩儿跑来跑去,又来到这个角落,结果就看见自家哥哥跟那个漂亮哥哥都在这里,好像是认识的样子。她把球给了旁边的人,蹬着小腿跑过来,跑得太快,险些摔了,被金瑞手急眼快接着。 文鸢简直一头乱麻,护犊子似的,帮金敏拍拍衣服,不动声色拽到身后。 “这个哥哥刚刚给了我们好多钱和糖果。”金敏指了指。 钱,糖果?文鸢顿了下,不知道他还能有这样的爱好。来这里办事,献爱心吗? 魏知珩那副表情像在说,自己确实是个好人。 金瑞低头和女孩儿说话,又和文鸢侧耳小声,不知说了什么,文鸢的脸上慢慢缓和。 俨然一家三口的和睦气氛,完全忽略还有个人在。 被忽略的人缓缓盯着那双交合住的手,越看越刺眼。抽空,文鸢对着他又喊了一声哥哥,很有诚意的样子。 在他面前表演什么夫妻恩爱? 不过,哥哥?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个这么大的妹妹。还是头一次从一个比他小个几岁的女人嘴里喊出来,像在床上调情似的。这么说,魏知珩轻嘶了一声。 当然,这女人显然不是喊给他听的,而是喊给,他淡淡地看向一脸幸福洋溢的金瑞,讥讽地笑了。 偏偏金瑞没察觉到什么,伸出手想礼貌握一下打招呼。这是他第一次见文鸢的家人,什么也没准备,甚至差点儿冒犯了,他不想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露出谦逊的笑,甚至谦卑地勾了下腰:“哥哥好,我是金瑞,文鸢的男朋友,第一次见面,没有准备什么东西,实在很抱歉。” “……”魏知珩瞥着那伸来的动作,因为刚摸了女人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还带了几丝她身上的香气。 态度倒是挑不出错处,就是这声哥哥喊得让人烦躁。但,按照辈分和关系,似乎也没错。 “不用那么麻烦。”魏知珩依旧没伸手,淡勾了下唇。 文鸢适时地推了推金瑞,缓解了他僵在半空的尴尬。她只想赶紧带人离开这里,想说他们先走,金瑞却问:“要一起吃顿饭吗?” 金敏也对这个漂亮哥哥很喜欢,跟着问:“哥哥,要一起吃饭吗?” 这次没等魏知珩拒绝,文鸢先行替他回答了:“不用!他还有事呢,刚刚还说这次是来仰光办事的,金瑞,我们就不要耽误他了。” 几人看向他。这次魏知珩也随了她的意,将躲躲藏藏上不了台面的角色演透底。 鼻腔轻嗯一声,透着股不耐。魏知珩连话都不想多说,越过身离开,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望着远去的身影,金瑞挠了挠头:“你哥哥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别想那么多了,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见魏知珩消失,文鸢才推了推他的身体,拉起金敏的手,“我们也走吧,时间不早了。” 半推半就,金瑞才勉强算是过了这一事。 — 魏知珩出来了,还不过半个小时。 赋生看着表,唏嘘不已,他还以为会发生点什么。按照魏知珩的脾性,看什么东西,就是势在必得的事。 他皱起眉,侧过头:“你说这半个小时,能干点什么?” 副驾驶正仰头滴眼药水的人被嗬了声,整只眼睛灌满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淌在键盘上。 赋生瞧了瞧他腿上的电脑,又看他握手上挤去一半水的瓶子,顿时心虚。 “对不住了兄弟。”赋生抽纸帮他擦电脑,越擦,时生脸色越难看,一巴掌迅速劈在他脖子上:“滚。” “痛!哎——你他妈下手真快!好歹咱们是亲兄弟吧,讲不讲情面?” 毫不设防被揍了几拳,他难吃亏,立马揪住时生的领子要砸拳头下去。 “谁跟你是亲兄弟?”时生毫不客气推开他,“我和你这种蠢货没有任何沾亲带故的关系,要是有,早就蠢死了。” “你这话说的?”赋生不甘示弱,“表亲也是亲,懂么?” 如果是名字辈分上的表亲,时生也并不愿意承认,又一把推开他要搭上来的动作。 外头看,车子猛地一个晃荡,不停发抖,时不时传来咒骂声。 “…..”隔着十几米外的大门口,魏知珩眯起眼,“谁在车上?” “是两位副官。”保镖如实。 车内,时生从窗户一角敏锐看见正走过来的男人,立马松了领子:“还不滚下去开车门。” 赋生觉得他就是条不折不扣的疯狗,不就一台电脑,至于么?东西又没坏,坏了再修就是,犯不上动手。况且机密的数据他也有备份,丢了能再找回。 车镜子里的人脸挂彩一角。妈的,下手真狠。赋生看他云淡风轻用纸擦手的样子,扯了扯唇:“戚,装模作样。” 罢了,这次权当他宽宏大量,不计较。 下车开门,赋生特地瞄了眼。魏知珩的心思向来不显山不露水,旁人难瞧情绪。 “刚刚敏莱上将来了消息,他说要跟您亲自谈。”时生说。 “时间定了吗?”后座,魏知珩点了根烟,打了几次火,没着。坏掉的火机越看越没兴致,吩咐他下去换一个。 赋生没敢多耽误,开车门跑向不远处的小商屋。时生懂事地降下车窗,那枚黑金色的火机被毫不留情地扔出窗外,发出清脆磕地声。 时生接着说:“敏莱上将说时间和地点我们来定。” 他试探地问,“既然时间是我们来定,那要不要先把南边那支武装的事情处理了?视频前脚发过去了,后脚猜颂司令来了电话,让我们快点把事情解决,最好让昂山将军答应后让他亲自来一趟孟邦,还说把吴努处理得利落点。昂山将军那边则是说等着我们去谈,让您亲自去,如果是猜颂过来,他不接待。” 魏知珩捏着烟在手里把玩,忽然望见车窗外的熟悉身影。两人牵着手,两大一小,不知道在聊什么,脸都快笑烂了,刺眼极,还一起上了车,消失在大道尽头。 时生见他久久没回答,以为是事情赶到了一起,他心情不佳。侧过头,魏知珩已经收回视线,目光淡淡对上他,片刻道:“不用,这几天留在仰光,先把敏莱的事情谈和再说。昂山那边,告诉他,一个星期后我会亲自过去,让他等着。” 时间凑得紧,时生也没说什么。 几分钟,赋生买完东西,开门进来递向后座,重新启动车子:“司令,回班莱还是回蒲甘?” 魏知珩在仰光三个住所,一个班莱区的别墅,地段繁华的富人区,一个是头两年买下仰光市区外的蒲甘Aureum Palace酒店和度假村。刚挂牌出去就被魏知珩买了下来,甚至把旁边能俯瞰整个蒲甘地区的66米的南迈林观景塔也一并买了。 第三处,也在市区,位于甘多基环湖路的坎道吉宫皇宫酒店。这地方前身是缅甸首富吴坎下辖的一家五星连锁,几年前发生火灾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死了几个人。一直到现在,还没装修。 三个地方相隔甚远,魏知珩不常住,来仰光大部分住在市区班莱别墅,心情好了,会去度假村。 今天显然不怎么样。赋生问了问,自觉地调车头去班莱区。 谁知,魏知珩改口:“去蒲甘,明天让敏莱到度假村谈。” 意外车祸 — 两人将金敏送回了家。开车折返的路上,原本和谐的气氛被文鸢的一句话打破,金瑞将车停在路边,试图和她讲道理。 “为什么不办婚礼呢?小鸢,这对你不公平,我希望结婚是有仪式感的,而不是潦草的结束,这对于你而言也同样重要不是吗?”金瑞刚熄火,转头握住她的手,被凉得一惊。 文鸢低头沉默。 她要怎么说?魏知珩绝对是故意的,否则为什么偏偏那么巧遇上了那个男人,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明显就是打过了招呼,所以才会一眼认出。金瑞没经历过,根本不懂这些人有多危险,她也不会蠢到真的相信魏知珩是来做慈善的。 深呼了一口气,文鸢反握住他手:“没关系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在意什么形式,办完了订婚宴,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定居吧好不好?你不是答应过我,等结了婚,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吗?” 金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那男人身影逐渐与撞车的夜晚,站在昏暗路杆下的影子重合。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坚持地问:“小鸢,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那个人真的是你的哥哥吗?没关系,你别害怕,有我在,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纵然是他选择一直尊重文鸢的内心,没有过多盘问,可这一刻,太多的怪异摊在面前,看见了文鸢的害怕和慌张,他觉得很不是滋味,就像文鸢始终把他排开在外,即便他们快要结婚了,也还是隔开了一层迷雾。 金瑞的世界被渗透,坦坦荡荡地摊在她面前,可文鸢始终对他紧闭大门。 这样的感觉令他觉得难受。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有多狼狈,我都不介意。”望着这张漂亮的脸蛋儿,金瑞坚定地扶住她双肩,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小鸢,我说我可以接受任何样子的你,哪怕有一天你不再漂亮,我也依然会爱你,只要你需要我,任何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文鸢怔怔抬头,金瑞的目光太过炽热,逼得她退无可退。 这也令她恍恍惚惚间回忆起两人初见的样子。 上学时,文鸢几乎是整个学校中最低调甚至寒酸的学生,在所有青春期女孩儿追求美丽时尚的时候,她的打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甚至过于灰头土脸。如果可以,她会整天将脸上涂满特纳卡,这是一个举目无亲的女孩儿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手段。 但她又太耀眼了,有着一张媲美电影明星的脸,任何装饰都无法掩盖她的风头。因此,仰光大学一些热衷娱乐的学生之间就流传出一段或夸张编造的故事,有个勤工俭学的女生,举行活动露过一面,舞跳得极好,关键是长得极漂亮。 校园社交平台里,一些闲得无聊的男生私底下还会给学校中的女生打分,戏称这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儿为‘最接地气的灰姑娘校花’。 因为文鸢就像午夜十分才会出现的灰姑娘,只在那一次的活动晚会中遗失过一次样貌线索,随后藏在茫茫人海中不肯出来。然这双‘灰姑娘的水晶鞋’在大二那年,很不凑巧的被彼时任职学生组织会会长的金瑞抓住了。 金瑞作为学生会中的社团代表以及组织会长,但两人专业并不相同,巧合的是由于师资调动,教学短暂紧缺,两个同时上文课的班被拼凑到一起,挤在大教室。 而那年专业研学是出国游,两个专业系又因为带课审批领导的原因安排到同一时间。他负责两个班的人员报备清单,却发现少了个人。 当他看见名单上的人时,愣了下,这个名字,他是捕风捉影听过的。 而后,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灰姑娘就瞧见人家窘迫的样子,在一家餐店。 很意外,第一眼,金瑞有些恍忽。凭着这一张脸,她完全可以利用拍一些摄影宣传广告来挣钱,毕竟学校十分支持,并且设有与一些商户公司宣传的合作途径可供学生的设计创意亦或者条件出挑的模特报名,再不济也有摄影社团活动能拿酬金。 可她没有,心甘情愿做着擦桌子收拾东西的活。据说有人瞧见她偶尔会教一教小孩子们跳舞,似乎无欲无求,这挣不了什么钱。 并且一提及摄影,文鸢抗拒得十分明显,她不想留下任何有关于自己的痕迹。 两人聊天十分尴尬,文鸢不想理他,自顾自地擦桌子回答他的问题,其他的一句也不愿多说。 傍晚的光线十分柔和,落在她稍微凌乱的发丝上,宛若渡了层光。 金瑞安静了几秒,听着她委婉表示自己无法承担除学业外的任何开支,这场研学是非必要的,学生们可以自愿选择参加与否,并且费用过于高昂,她付不起。 面对规劝,文鸢难得一见地与他坐下来说话。那天,两人说了很多,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金瑞已然忘了。只记得她坦荡的眼神,并不因为自己的贫苦亦或是窘境而觉得羞愧,将一切东西都置之度外。 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大概是麻木吧。 可她却又如此坚韧。 那天回去,金瑞心情十分复杂,掺杂着心疼,说不出来的怪异情绪。 他真的不是个见色起意的男人,从小家境优渥的生活环境的滋养,令金瑞认为所有的女生都应该是自信的,比起漂亮的脸蛋,内在灵魂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他所接触的任何女生都是这样。 她们各色各样,但无一例外都明媚璀璨,富有朝气,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女生就应该张扬个性,应该像太阳一样灿烂。 可在面对文鸢时却迟疑起来。翻来覆去,他忘不了那双忧郁却坚韧的眼睛。 游学这点钱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所以,他自作主张地替她交钱报了名。 可文鸢拒绝了,一如当初,现在,文鸢对他也同样地拒之门外。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隔阂,他试图撬开,却无从下手,对面的人紧紧闭上了门。 思绪再次抽离出来,他理了理,又坚持地问了两句,文鸢始终沉默不语。金瑞打算解开安全带下车与她好好谈谈,还没解开安全带,后头有人摁喇叭,探出脑袋让他们赶紧把车开走,这里不允许停车。 金瑞只好重新驶动车子上路。他单手握方向盘,时不时还在回头看她表情,问她:“小鸢,我真的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你宁愿瞒着我也要自己一人承受吗?你知不知道,你开玩笑说自己是孤儿的时候我有多难受,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可是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陪你一起解决的,你别瞒着我,好不好。”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让他觉得难受,看见他攥着文鸢的手那一瞬,心脏像被一只手抓住,难过得无法呼吸。 他害怕文鸢把他推开,不想被文鸢隔绝在外。 见她不说话,金瑞抓她的手紧了紧。文鸢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不看金瑞,侧头去看外面风景。 那些狼狈不堪过往说出来,谈何容易?她要怎么说,说她的爸爸其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毒虫,和她在一起或许就要过着颠沛流离仇家遍布,需要每天担心安危的生活。金瑞和她都是普通人,他还有家人,根本禁不起折腾。 可文鸢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他,至少不是现在这个糟糕境况。得让她先把事情理清楚,她要好好想一想从哪里开始告诉他。 要怎么说,金瑞才不会丢下她。文鸢害怕,怕金瑞会离她而去,她什么都没有了。 这两年的安生,让文鸢觉得像场梦,快要安逸到觉得其实生活还是能过下去的。她有机会逃脱,至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然想什么来什么,文鸢很快就不安生了。她从窗外后视镜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辆黑车,近距离地跟着,很眼熟,是……..! 呼吸断了一拍,文鸢绷直身体。这样子惹得金瑞的注意,转个头的功夫,车子不小心打拐撞上了旁道的护栏。 巨大的撞击震感袭来,安全气囊瞬间弹出。 她懵了,脑袋发白,那一秒眼睛里全是金瑞慌张扑来想保护她的样子。 金瑞爱她这件事,文鸢从不怀疑,是她太敏感脆弱了,对自己不够自信,所以将面前人一推再推。 玻璃碎裂的声音炸响耳畔,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她觉得头好疼。 要死了吗?文鸢动弹不得,耳畔传来晕晕乎乎的呼喊,她想回应,眼前一黑,剩下什么知觉都没有。 — 等再醒过来,是在医院。 看着白色天花板,文鸢懵了几秒,听见身边人声音:“小鸢,你醒了。” 金瑞头发乱哄哄地,眼圈发红,一脸懊悔看着她。他扶住了她手上的点滴,让她不要乱动。低头挨罚似的道歉,道完歉告诉她伤得不算重,是皮外伤,但是不会在脸上留疤的,一个多星期就能出院了。 文鸢没有怪他的意思,这次事故是因为她才分神的。她更关心的是那辆车是不是魏知珩。 但金瑞告诉她,后车是个带孩子出门的私家司机,当时车祸发生还下来帮忙了,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金瑞身上伤得不重,手护住她时伤到了,现在打着绷带,有些狼狈。当时把文鸢从车里抱出来,她的脑袋磕出血,吓得他双手发抖,害怕出什么事。好在,不严重。可还是内疚不敢看她。 “金瑞。”她喊他。 在经历过这场车祸后,似乎把她的脑子也撞清醒了,本来也是要说清楚的,看见金瑞不顾生死朝她扑来的那一刻,文鸢什么都不怕了。 男人可怜地抬起脑袋,红红的眼圈躲闪,害怕她说分手之类的话。想着道歉,如果说分手的话他就不听了。 病房里空着一张床,另一张床的病人出去走动了,此刻,病房里安安静静地只有两人。 文鸢望着他,缓缓舒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像要宣布什么重要决定。金瑞已经打算起身走了,随后听见女人温柔的声音。 “你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见家人对吗?现在我就告诉你,在我说完后,如果你觉得害怕,我会尊重你,给你选择的机会。” 金瑞愣愣看她。 文鸢快刀斩乱麻,直白说:“我的爸爸,名字叫猜颂。也许你不知道他是谁,但你应该听说过当初那个在一些三不管地带里无恶不作的大毒枭。就是他。”说到这,文鸢唇角划出一抹自嘲的笑,她不敢去看金瑞的眼睛,接着说:“他杀了很多人,不仅有很多的仇家,也有很多老婆,我的妈妈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而我连身份都没有,这么多年,我和妈妈跟他没有见过面,她带着我东躲西藏,可最后还是被仇家杀了,我是妈妈用命护着才下来的那一个。” “我试过报警,可是没用,警察管不了他们,那些人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她说得很冷静,彷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时候,我亲眼看见我的爸爸分尸了那些仇人,杀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吃饭喝水的小事。这些年我过得也很不好,一样东躲西藏,不仅要提防可能会找上来的无妄之灾,还要被他的大老婆刁难。我从没说过,在上大学之前几次三番险些被绑架,那些人用污言秽语说要把我轮奸了,再用刀把我的脸划烂,放血,把脖子割下来就像猜颂分尸他们的兄弟那样,然后扔进湄公河里。他们说,因为我是猜颂的女儿,所以该死。” “可是我命大,政府警察来端窝,刚好把命捡回来。当时差一点….就差一点被奸杀。” 文鸢深深呼了一口气,强忍着泪水,近乎麻木。 “那天死了好多人,我借着这个机会,又改了一次名字,让那些人以为文鸢这个人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找上门来,所以在床头放了一把枪,每一天都活得担惊受怕。” “我害怕连累你和你的家人,可私心又让我瞒了你那么久,对不起。”说到这里,文鸢已经哽咽了,她的头越埋越低,没有勇气去看他。 空荡的房间里,窗帘被吹得倏倏作响。面前人却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久到文鸢眼前模糊,一颗一颗的眼泪从脸颊滚到被子上。 显然,从小生活在平静日子里的男人对于她的叙述感到夸张,甚至过分惊讶。 椅子的拖拽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男人站起身盖下的阴影将她笼罩。 金瑞迟迟没动,又是几秒的沉默,然后在她抬头的瞬间,转身走了出去。 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口,文鸢再也忍不住眼泪,情绪崩溃地捂着脸哭泣。 不识好歹 不知道哭了多久,面前再次落下一层阴影。文鸢愣愣地抬头,就见金瑞拎着一碗肉粥,轻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揉她的脑袋。看见了那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时,心脏疼得一缩一缩地。 “你…..没有走吗。”文鸢的反应太过可爱,说话时,嗓子里还带着哭腔。 一点点光线洒在这张憔悴却实在美艳的脸上,此刻,破碎的样子,看得人呼吸都停了。 “嗯,小鸢,我不会走的,你别害怕。”金瑞摸了摸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我只是想起你还没有吃东西,这个点该饿了,就去买了你喜欢吃的那家肉粥。” 文鸢看着床头柜上还在散发着热气的肉粥,眼前又模糊了。她还以为…..以为金瑞走了。 金瑞抽纸帮她擦掉了眼泪,拉回凳子坐下,打开粥小口小口地吹着喂她。说先吃饭,把肚子填饱再谈。 面前人小心翼翼,含粥的动作怯懦极了,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睛红红,时不时还小心看他一眼。 刚才他在楼下呆了一会儿,只是想吹吹风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文鸢带来的这些信息。不能否认,冲击力确实很大,尤其听见文鸢险些被强奸时,心口像在滴血。 他理解了文鸢的为难,想通了以后,迫不及待地想抱抱她,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一个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可以改变后来的人生轨迹,她不需要那么恐惧和厌恶,做坏事的人不是她,所以也不需要觉得内疚。他们会有很好的未来,然后,告诉她,不要害怕,还有他,他愿意陪她一起去安全的地方呆一辈子。 等喝完了粥,文鸢被他垫了个枕头在腰后,老老实实地坐着,又让护士取了针。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金瑞帮她暖了暖还冰凉的手,目光虔诚:“距离订婚还有差不多半个月,办完了之后,我们就去泰国散心几天,帮你舒缓一下心情,以后不回缅甸了好不好?我都想好了,婚礼呢,就在日本办,婚纱照在富士山下拍,还有,你不是想去看雪吗?办婚礼的时间在1月之前,度蜜月就在北海道,那会儿正是下雪的时候。” 手上温热的感觉不断传来,冰凉的温度被一点点融化。 “好。”文鸢点头,“我听你的。” “真听话。”金瑞摸了摸她的脸,笑容和煦,“婚礼办完了,我们一家都定居搬去日本,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其实早些年我们家也打算要搬走的。居住证很快就能办下来,刚好,每年都有雪看了,到冬天了,我们就开车去北海道。” 文鸢心口润润地,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搂上来他的脖颈:“谢谢你,金瑞。” 谢谢、谢谢。因为金瑞,她的人生,是有希望的。 两人黏糊了一会儿,文鸢给了他家里的钥匙,并且告诉他房间抽屉里有一把枪,让金瑞先拿着。 — 仰光·蒲甘度假村 度假村相连隔壁的Aureum Palace酒店空空荡荡,偶尔只能见到有佣人走来走去,没有客人出入。 魏知珩高价买下这两处地方后,并没打算商用,许是钱多了烧得慌,重新装修了一番。也不住,空置着,用来放一些看上的值钱玩意儿,偶尔心情不错想起来住一住。 现在的度假村和Aureum Palace酒店拆除了大部分原先的设计,增加了不少古色古香的泰式建筑,里头瞧着金碧辉煌,像皇宫。地方也很大,四处可见的棕榈树、芭蕉树是特色,有三个大泳池,一个大型人工湖,有些地方种满了应季的名贵花蕊,两片地方被做成了私人庄园。 男人洁癖有些严重,闹了吴努那一出,身上沾满了劣质低等的脏污,浑身不舒服。等洗完了澡出来,换了身休闲的白衬衣,湿发后捋,那张精致出挑的脸露出来,让刚进门送茶水和新配眼镜的年轻女佣人看得面红耳赤。 魏知珩不戴眼镜时倒是清清爽爽,少了那股儒雅风流的书卷气,添了些锋利。 女佣知道他脾气阴晴不定地,有钱人脾气都奇怪,心情好了很好说话,心情不好保不准要做什么。这里的佣人换了好几批,每一批的身材、相貌、脾气都有标准,不漂亮的不要,比谁都苛刻,但架不住钱多,总有人前仆后继,她是新来的。 “老板,眼镜我放在桌上,还有别的吩咐吗?” 窗帘厚重,没掀开,只有一盏壁灯点着。屋子里的光线昏暗,气氛也静,骇人极了。女佣大气都不敢喘。 魏知珩正拿着镊子慢条斯理喂笼子里的乌鸦,一丝丝光线透入,照得笼子金灿灿地。这笼子是金子做的,里面夸张放着各色各样的钻石,只是因为这只乌鸦别的不喜欢,看见亮闪闪的东西就喜欢往自己窝里搬。 女佣知道他很宝贵这些鸟,听他问了一句昨天送来的鸟在哪。她眼神飘了飘,有些心虚。 那些鸟死了,从南美洲空运过来关在笼子里一个晚上就死了。 见她不答,魏知珩顿了投喂的手,回过头看她:“你是哑巴?” “抬头。” 昏暗的房间里,一摸淡青色的身影。 女佣怯懦地抬起头看他,脸很白,很小,下巴尖尖的,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很大,也漂亮,被透进来的光一照,竟有几分像玻璃珠。 男人审视的目光过于威压,那股扼人喉咙的氛围令她喘不过气。 魏知珩只是看了几秒,声音缓下来,询问她:“死了?” 女佣见事情有所缓和,忙点头,解释:“这种格查尔鸟是最难驯化的,性子高傲,只喜欢自由,如果被关在笼子里,它们就会自己绝食找死,可能是空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绝食,送过来一个晚上就饿死了。” 居然自己找死。魏知珩又朝她脸上掠了眼,“把东西送过来。” “已经是尸体了….”怕他觉得晦气,女佣不确定地问,“您还要看吗?” 他看上的东西,就算是尸体也得由他瞧一瞧亲自处理。 “我需要跟你说第二遍?”魏知珩声音冷下来。 笼子里的乌鸦开始扯着喉咙张嘴说话:“下去!下去!还不下去!” 女佣被一只乌鸦凶得委屈,不敢说话,低着头撤出去拿还未处理的鸟尸体。 魏知珩乐了,心情不错,又给它喂了食物。 东西养得熟是有养得熟的好处,就算是畜生也带点感情,知道吃谁的饭,看谁的脸。 乌鸦不说话了,歪着脑袋,黑黑的眼睛盯着它,见他手里又拿食物,扑腾了下翅膀喊:“主人、主人、谢谢、谢谢。” 等女佣把笼子里的鸟拎进来时,魏知珩又盯着她看了几秒,看得女佣心里发怵,害怕之余又窃喜。她从小就漂亮,在学校里的情书数不胜数,对自己的外貌自然及其自信。如果这个男人看上了她,那她就不用再图什么几倍高薪的女佣工作。 更何况…..女佣大胆地看他。 毫不夸张,面前人长得比偶像剧里看过的任何明星还要好看,因为刚洗过澡,皮肤白皙,衬衫的领口松垮地解开几颗,露出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看得人不自觉咽口水。 进来时,她是奔着高薪的标准,还在犹豫这户有钱人是不是什么变态所以标准高,结果根本不是什么肥头大耳的油腻男人。如果是那种油腻男人,她就算是死也会守住自己的贞操。 魏知珩立身许久,见她没一点动作,脸上复杂的情绪倒是不少。从害怕再到期待,白净的脸不自觉发红。 期待?他调侃地上下扫她。站着一动不动,原来是在发春。 男人不带感情的话落下,“不如你也进笼子里呆着?” 女佣这才恍然,尴尬地把笼子递过去,连连低头道歉,关门出去。 门关上,魏知珩蹲下身,手肘浪荡抵着膝盖,细细瞧笼子里已经死掉的鸟。 这种自由鸟名声大,世界上最漂亮的鸟之一,羽毛鲜艳,背绿腹红,身上各色像集满了调色盘里最艳丽的颜色,尾羽有一米的长度。漂亮归漂亮,脾气也是最傲,喜欢自由,被关在笼子里会绝食自杀。 笼子挺大,完全足够它活动,他甚至可以造一个更大更豪华的屋子。放着享乐不要,它偏偏要找死。魏知珩冷笑了下:“不识好歹的东西。” 这只自由鸟最后的归宿是从窗外坠落,连带着笼子摔得七零八碎。 鸟儿漂亮的羽毛在死亡的瞬间,失去了原本生机的艳丽。在他眼中,再惊艳,也是一只养死了的玩意儿,换一只就是。 为所欲为 几辆车开入驶过观景塔,按照指示,停在度假村空地外。 度假村内外安保极佳,每隔十几米处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紧盯着巡逻。 跟着赋生的指引进门。会客厅得绕个一两百米长的热带雨林院子,还没进去,先瞧见个高大的身影立身在雨林池子旁,正悠闲喂鱼呢。 雨林是专门给养在院子里的东西造的。 听见脚步声,魏知珩侧头,推眼镜瞧:“敏莱上将,好久不见。”他夸张地呀了声,皮笑肉不笑,很伤心的样子:“怎么了,带这么多人过来,这么多年的旧交情了,是不相信我?” 来人身着件普通休闲的灰色衬衣,个子不高,身边跟了六七个全副武装的便衣士兵,配枪虽没亮,但口袋里鼓鼓囊囊一眼就能瞧出来。 敏莱长着一双鹰眼,平常穿着身军装也看不出好人像,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看着浑浊些,减了丝压迫。 “哪里是不放心,你也知道,我现在出行都是这样,能理解吧?”敏莱笑着说。 放心是假,来魏知珩定的地盘谈事情,信他的话不做两全准备?况且前两年闹得那么沸沸扬扬的叛乱门事情,他既然不怕上面的人察觉,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缅军管控的地盘,必然是有自己的一套预备布局。 一个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你这样,我很为难。”魏知珩蹙眉,将手上的鱼饲料拍干净,佯装可惜,“那就等你有诚意的时候再谈吧?你看行不行,我很通情达理的。” 不顾敏莱难看的脸色,魏知珩打了个响指,下逐客令:“赋生,送客。” 说罢,头也不回地抬腿,打算离开。 “等等!”敏莱哪里有闲心等下一次,忙喊住他。等魏知珩慢悠悠地回头问他还有什么事,敏莱挥挥手,让赋生把带来的人都安顿下去,院子里很快清空,只剩下两人。 魏知珩笑了下,也没说什么。 院子里有两把放在鱼池的椅子,魏知珩让他别急,坐下谈。 桌上只有一杯喝过的水,敏莱看了看四周,整得像是什么大型植物园,说他真有兴致。魏知珩不以为然。 没等说下去,喵喵两声叫打断了谈话,一只缅因猫从走廊里飞跑过来,身后追着照顾的饲养佣人,撵都撵不上。 猫像是找准了目标,噌地一下跳上桌子,伸出爪子玩着桌上的水杯,没几下,啪地打碎杯子。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钻进男人身上蹭。魏知珩居然也不生气,心情不错,任由它在怀里打滚,手指勾了勾逗它。 佣人不好意思地道歉,“老板,刚刚没注意让它跑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就要抱走。魏知珩抬了抬掌,让她不用管。 敏莱疑惑地看了看,仔细看,雨林里有个玻璃罩,不知道还养着什么东西,叽叽喳喳的。 “你什么时候有开动物园的乐趣了?” 魏知珩摸着猫,淡淡卷起一抹笑,“有什么问题吗,敏莱上将。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养几只动物。” 怀里的缅因猫十分漂亮,小巧的脑袋,面部方圆,眼睛大,金色的瞳孔炯炯有神,毛色光亮,蹭人时喜欢发出小鸟一样哼哼唧唧的声音。重点是听话,对谁都脾气闹,唯独对他黏人。 心情好的时候,魏知珩对它纵容,哪怕柜子里的军装被它故意蹭上毛也不生气,心情不好,关在笼子里十天半个月也不会瞧上一眼。 男人无声看着魏知珩现在这副样子,没一点杀伐果断的气势。他倒也纳罕,这种东西性子最傲,也不知道怎么养的,能驯成这样。 片刻,女佣过来送了两杯酒,弯腰礼貌地打算离开,敏莱侧头看着这张脸,欲言又止。 察觉他视线,魏知珩抱着猫,抿了口酒回荡两眼,“喜欢?” 敏莱摇了摇头,再漂亮也只能是看着漂亮,他还不至于蠢到在这里给魏知珩抓丑闻把柄。只是觉得眼熟,这女人长得像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又看了两眼,才模模糊糊搜索到一点消息。 仰光那所小学有个长得漂亮的年轻老师,他偶然接儿子的时候见过一面,长得漂亮,印象挺深。不过也就一晃眼,等看得久一点,明显就不像了。 “没有,只是有点意外,长得像见过的,我还以为她来你这里当差了。”敏莱笑,“我的年纪能当她爸爸,哪里有心思?” 魏知珩好奇地歪头瞧,女佣低着个脑袋不说话,怯怯地。这个角度,脸小,下巴尖尖的,唇红齿白,还是那套淡青色的长裙,盖住了小腿。 没那么惊艳,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总觉得….他脑袋里不合时宜想到了芭蕉树下的那抹鬼鬼祟祟打电话的身影,也是怯怯地,看见他害怕,一会儿抱着大腿求他帮忙,一会儿又怕得要死。用完了人就丢。 男人不自觉冷笑一声。 敏莱见他似乎不高兴,以为这女人是他养在别墅里的情人,受不了别人觊觎。魏知珩是这么个性子,看上的东西,别人碰不得一点,多看一眼,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吞下去才甘心。 也就是表面看着好说话。 他自作主张地让女佣下去,不想跟他扯多,赶紧切入正题。 这次他来,就办一件事。 早在零五年开始,缅甸就已经全面禁种罂粟,宣布成为无毒源区,把原先种罂粟的山头都治理了,改种粮食和茶叶。 但源头切不断,种毒和吸毒一样,是场斩不断的利益链和贪欲毒瘾。种烟膏来钱快谁都知道,要让那些种了几十年拿罂粟养军队维持的地方山头,压根铲除不断,尤其金三角地带。 孟邦涉猎的金三角地盘有好几个山头,种着漫山遍野的毒花,猜颂是拿毒发家,哪里肯轻易丢了老本?现在除了佤邦和果敢同盟军肯签下共同扫毒协议,其他地方都没个声响。 国际上的形式迫压,扫完了毒,接下来还有一场由泰、老挝、缅政府军队的一场针对金三角讨伐行动。明面上是解决躲在山窝里的毒枭武装,实则是敲点其他几个特区的自治邦军队,就最近佤邦跟同盟军与政府军爆发的内战事情,想拿出来开刀威慑。 还以为魏知珩会顺从猜颂的意思。前段时间,放出的消息要抬高三倍的价钱给他们才肯铲除罂粟,结果魏知珩背着猜颂找上门谈,他确实是没料想到的。 “200美金一块地。”魏知珩点了支烟,将打火机扔给他,转头,轻飘飘道,“很划算了,猜颂要你400美金,我比他还少了一半,你拿着这政府的补贴出来,也好交差是不是?” 交差意思明显。政府拨下来的款,中间的数是由敏莱谈,他要是想在中间抽点油水,很简单。 敏莱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接过打火机也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的功夫思索着他嘴里的话,“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背着猜颂私自签协议,他这个人多少对你有点恩情,等签完了协议,你打算怎么跟他交差?还是说能瞒天过海,当他瞎了眼看不见那些地里的烟膏换上粮食?” “交差?”魏知珩弹了弹烟灰,似笑非笑道:“人要是死了,还需要交差吗?” 敏莱震惊了瞬,鹰眼扫向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容,旋即笑:“你真是够狠了。” 魏知珩不以为然,平静望向池子里欢快扑腾的金色锦鲤。 又抽了两口烟,敏莱讽刺地笑他:“对了,我听说,你是在孟邦的几个三不管山头建了兵工厂,这事情猜颂知道吗?孟邦那几杆烂枪和装备你哪里看得上,看上的是他的地盘吧?是不是打算自立为王。” 当初魏知珩带走的可不止一支部队,东北战区的机械营和设备全部都搬了个空,武装机,七八架轰炸机,重型装甲和火炮一样没留,全都席卷一空。要说他没有什么心思预谋,谁信?明摆着就是要自给自足造武器,做一支独立部队。 带着部队投奔猜颂恐怕也只是盯上了那块地,否则猜颂那几杆烂枪凭什么让他魏知珩屈尊降贵当老二?恐怕他是要当众搞一个国中国打政府军的脸罢了。 当然,这么说,敏莱不只是挖苦一句那么简单。他在施压,魏知珩也听出来了。 “500美金。”魏知珩笑容妥帖,说出的话狠戾,同样向他施压,“我现在改主意了。” “你什么意思!”敏莱一下没收住情绪,拍桌站起身。在他冷眼中,几秒后又坐下,缓了缓情绪,“条件不是你这么谈,说好了200美金,怎么能坐地起价翻一倍价钱。” 虽说价高他能抽油水,但这价太高,他没法向上面交代。 “你当我不清楚政府内部的给的批报?敏莱,好歹都是军部出来的,撕破脸那就没意思了。” 掉下来的烟灰烧进酒杯中,发出滋啦一声响,魏知珩逐渐不耐。 “不可能。”敏莱冷哼一声,“你要这样,那也不能怪我过河拆桥了是不是?我不介意跟猜颂去谈。” 威胁他,找死都不挑日子。 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怒气,猫一下一下讨好舔着他手指。 魏知珩无所谓笑了笑,后仰,抽出手枕着后脑勺,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看也不看他,轻飘飘地哼出几个字:“我记得坎道吉宫皇宫酒店前些年意外烧了场大火对不对?啧啧啧,听说死了好几个人,怎么那么巧,偏偏是当时和你一同竞选的官员?” 男人眉梢一抬,有趣地转头看他:“那里的东西还有纵火证据,我可一样都没碰过,完完整整留着。你说,要是往下一查,是不是会发现点有意思的东西?” 敏莱脸色一白。纵横官场多年,自然是不会被他几句话唬到。当年的事情他收尾得干干净净,涉及的知情人早就死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现场怎么还会残留证据?更何况,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能查出什么东西。 所以他很快恢复神色,“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好了,这是干完坏事不愿承认。魏知珩也不说白话,捞出手机打了通电话。那边很快接起,听见男人吩咐:“把书房抽屉里的文件照片都拿下来。” 电话挂完,赋生上楼。一推开门,笼子里的乌鸦见到他立马扑腾翅膀大叫:“蠢货、蠢货、偷东西、偷东西!” “闭嘴。”赋生瞪了它一眼,走到桌台。 乌鸦歪着脑袋,黑色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嘴喙不停张合重复着:“蠢货、小偷。” 临走前,赋生拔了它两根毛,气得乌鸦发了疯地大叫。 这乌鸦,没别的爱好,嘴贱。又聪明,还记仇,谁都不骂,见了他跟见仇人一样。就因为当时换笼子拔了它一根毛,气得一晚上不吃东西,记到现在。 嘭地关上门,乌鸦还在骂着。 池子边,两人气氛怪异。一个悠闲,一个冷脸。赋生将文件袋扔在敏莱面前。 敏莱隐有不好的预感,莫不是他真有什么证据?那不是好消息,一旦落了把柄在魏知珩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目前情况,还算是能谈,他同样也拿掐了把柄,即便这个把柄也许不值一提,魏知珩根本不在意。 牛皮的文件袋一圈圈绕线打开,倒出,一张张照片摊出。敏莱呼吸断了一瞬,看得后背不自觉渗出冷汗。 十八张照片,张张是纵火前留下来的,甚至还有油桶,包括了行凶着拍摄的受害人照片,翻乱的那些竞选文件,都是当初敏莱要求那人拍下来的。最后,是一张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能认出大概轮廓。 敏莱彻底瘫软在椅子上。能拿到这些证据,足以充分说明,当初纵火的人还活着,逃了出去,没死成。 算是搬起石头,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他绝不能臭名昭着地摔下来,落一个晚节不保的名声,绝对不能! 人都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能好好谈,偏要上赶着找死。魏知珩贴心地提示:“现在坎道吉宫皇宫酒店很不巧,还在我手里,里面说不好还有些什么残留下来的证据,这样吧,你自己选,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我答应你。”敏莱咬牙切齿道。 他哪里还有选择的机会。魏知珩是有备而来。 “但我现在又改主意了。”魏知珩笑笑。 “你又想干什么!”望着他猖獗作态,敏莱强压胸腔中的怒火。 “我要你给我在政府军边境里开条例疏通,我的军队在孟邦以外的政府军边境土地拿条子自由出入,在接下来的清扫行动中,不得越界干扰,让一枚炮弹打在我的地盘。” “这事情私下里可以,你别闹太大,我会保障无事发生。”敏莱崩着脸,已经不想再谈下去,再谈还不知道要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行。”他说,“后续我会派人和你对接商谈具体协议细节,按照现在的价格商议签订,补充的条件到时候会有人跟你沟通跟进,剩下跟政府那边怎么谈怎么盖章,你自己解决,我只等一个落地的答案。” 魏知珩也瞧出来他焦急,谈完了,协议拿出来。敏莱看完,脸色铁青,想也没想就落笔签字,一刻也不愿意多逗留。 “赋生,送客。”魏知珩瞧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握住猫爪子在空中挥手再见,笑得邪性。 面对蹬鼻子上脸的人,就要比他更猖獗。 贪得无厌?太虚伪了。 叛军名头 晚上,赋生刚交替出来抽口烟,人坐在沙滩椅,回头就看见了魏知珩拿着车钥匙出门。他赶忙站起来喊了声:“司令,这么晚了去哪?” 魏知珩淡淡瞥了他一眼,钥匙扔过去,“开车,去蒲甘塔。” 赋生愣了下,明白了。 蒲甘塔下有一块墓地,新迁的,不知道里面住着是谁。当初魏知珩买下蒲甘这块地时,一并买了塔,并且在塔附近的清真寺又多添了一座供奉逝者的佛殿,用于超度往生。 超度的是谁,赋生也不清楚。蒲甘这地方,魏知珩不常来,一年可能也想不起来几次。只是偶尔有事来仰光或者心情好会来看看,但很少像今天这样,大半夜地去墓地。 边开车,赋生从车内镜去看他的脸色。顶灯开了一小盏,男人俊脸上没什么表情,闭着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这两年,跟着魏知珩从原先的东北战区司令部脱离出来,说得不好听他们就是叛军,但赋生并不在意,叛军不叛军的不过是个头衔,相比较在军队里吃干饭扶不起的的废物,跟着魏知珩哪怕是名不正言不顺跑进山里自立为王,那也比呆在一个腐败之地要强。 现在的缅军政府摇摇欲坠,各个自治邦的部队崛起,打得政府节节败退,当面立了无数个国中国。要没他们当初守着东北战区,早大规模沦陷了。 他也坚信,魏知珩是有这个领导的能力。现在东北战区驻扎的部队被他们带走,同盟军、佤联军四处虎视眈眈,没多久,南天门山、腊戍这几个地方必然沦陷失守。 而当初军变的事情轰动一时,调转枪头打内战的恐慌一度蔓延在众人心头,提了一口气。但内战并没有如期打起来,缅军政府最高领导人连夜发新闻会澄清安抚民众,表示并没有发生什么叛乱事件,直接压下,到头来知道叛乱内幕消息的也不过只有那群高层而已。没人知道魏知珩为什么放着风光的权力身份地位不要,跑去投奔一支武装力量还不如自己一半的特区军队,甘心辅佐,屈位老二。 其中军变原因到现在都没有公开。当然,作为当事人之一,赋生比谁都清楚,当初军变原因是因为魏知珩犯下了一个可不饶恕的罪行,或许是早就有所打算要撕破脸皮,所以一切都是预谋,办事利索,部队一夜之间消失在战区,没给缅军反应的机会。 魏知珩还特地回了一趟内比都,亲自把准备的礼物扔在主席府外的大道上,人是怎么带走的,他就是怎么完整送回来,一块肉都没少,除了不会喘气。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因为现如今坐在如今缅最高领导台的人。 车子开过蒲甘的清真寺,过了清真寺就能瞧见那座矗立在平地上,能俯瞰整个地区风景的观景塔。 赋生将车停好,没跟着去,看着魏知珩走到那座没有尸体的墓碑前。 男人站了一会儿,脸上冷冰冰地,没什么表情,沉默地盯着这座空白没有名字的石碑。良久,蹲下身子,伸手触了触。 冰凉的石碑毫无温度,将指尖冻得发寒。 “还喜欢这里吗?” “这里风景还不错,以后每天都会有人给你送不同的东西,想要什么就自己选。”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今天也只是偶然想起。 呆了十分钟左右,赋生才等到男人走回来的身影。稍显冷意,又恢复了疏离淡漠的表情。 后半夜,魏知珩没有任何睡意,让赋生对座下棋。 满盘围棋,黑白子搏杀,整场下来,白棋被围剿得快缴械投降。望着自己被吃得所剩无几的局势,赋生皱起眉。 他不如时生的棋艺,没一次能下赢,只能算是陪跑解闷罢了。然魏知珩一人也能解完一整盘棋,他的走势掌控全局,任何风向都会成为他布下的傀儡一步,环环相扣,设下圈套为己所用。这样的常胜将军,却总要找人折磨解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必胜的快感。棋局是,政局亦是。 比起与他人争输赢,不如说他在与自己博弈更合适。 今晚魏知珩喝了不少酒,明明度数不高,却朦胧地有了丝醉意:“跟着我出来,后悔过吗?” 轻飘飘的话,在寂寞无边的夜晚显得如此薄凉,压得赋生心头发闷。 赋生诚实摇头:“没有。” 他望向男人的脸色,魏知珩突然笑了,罕见地向他提及往事。 十五岁时破格考入军校,踢开那扇沉重的军政府大门,从一名普通的士官毕业生抬升指挥司令,再到剑走偏锋沦落为草寇,这条路他走了将近十余年。 几乎所有人都笃定他是个天生将才,年轻有为,前途一片璀璨,谁也没想过天之骄子终有一日会落得个这样唏嘘的结局。但却没有人有资格替他感到惋惜。 “他们都是一群老迂腐,这些和您无关。”赋生不甘心地说,“倘若没有你,东北战区早就已经失守,那群人没有真才实干,即便从军校出来也是扶不上墙的废物。您没错,错的是那些抱有偏见的人,他们该死。” 赋生虽并不明白真正内情,可从他如此憎恨最顶上的那位,甚至不惜为此撕破脸逃窜流亡,做一个叛徒来看,其中真实原因必然是不可逆转的。否则为什么魏知珩明明可以调任总部,却一再地被镇压剥削。权力中心的边缘化或许是他最后爆发的导火索。 或因为忌惮,或因为刁难,当年将他调任十大战区中最偏僻也是常年战事不断的东北司令部顶罪,无一不是盼着他送命,以死谢罪。 不能否认,即便边缘化打压,魏知珩依旧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能力,去验证自己是枚金子。每一场仗,他打得响亮。 赋生始终都不懂,当年魏知珩进入总理府那晚究竟发生过什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内情,才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宁愿众叛亲离也要离开。 魏知珩又笑了,桃花眼眯了眯:“你学聪明了。” 赋生垂眸。 这一切并非假话,他自始自终都认为他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混沌的官员,这世界上谁敢说自己清清白白?走到这一步,后悔是最无用的事,不如抬抬脑袋向前看。有时候不同流合污,也算是干净。 棋盅逐渐空荡,男人摩挲着黑棋,感受那匀润冰凉的触感,落下最后一子。 “我们没有回头路走。” 他抬眸,似笑非笑直视着赋生。相视的刹那,眼底泛出无穷尽的野心。 — 一周后,昂山给魏知珩打去一通电话,又收了猜颂的催促,让他抓紧把昂山那批人收拢,他在孟邦待不了多长时间,赶着跟大老婆去新加坡动手术。魏知珩心情不错,点头应承,索性就把事情解决了。 昂山的部队武装七八百人,驻扎在锡塘河口和萨尔温江的南部丹纽山脉,一半人在山上还维持着种烟膏买卖,一半在萨尔温江口的比鲁岛上的木董小山脉。 这地方靠近海岸,不少小岛屿。而昂山人现在就住着耶镇海岸线的格拉贡小岛,过着打鱼晒网的休闲生活,生意上的事,基本分摊给了儿子处理。 这次亲自请他,是给足了面子。 这支部队是近几年划地盘加入,当初投奔孟邦不成,基本就是放养状态,要枪要物资没有,油水也没有,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就让他们守着几块烂地。也就前两年,昂山带着人种烟膏自给自足,被猜颂发现,还打过几场擦边战,导致现在占山为王不听指挥,闹得挺僵。 魏知珩做老二这几年接济很多,给了物资还发枪,对他们私自做生意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其实不管烟膏的生意,猜颂不让他碰,担心他野心大起,贪油水,明里暗里都防着,但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军官出身,魏知珩对烟膏的暴利没兴趣,也一直没碰过。职责和监守的雇佣军没差,负责守矿山,镇压一些刚收拢的山头武装。 受人恩惠,昂山是个讲义气的,对魏知珩比对猜颂要和气得多。说好听点,心向着他,要收拢只是一句话的事。 魏知珩本打算第二天启程,赋生突然点醒了他一件事。 “猜颂的女儿要订婚了。” 魏知珩拿镊子喂着乌鸦,听见这句话,虫子掉在地板上。乌鸦歪着脑袋,摆了摆尾巴看面前脸色微变的男人。这乌鸦通人性,看见他似乎不高兴,低头叼起脚下的钻石扔出笼子。 嘶,他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好像,电话里猜颂是提了一嘴,他没听清。 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对于婚姻,魏知珩没什么认知。像猜颂那样,七一个八一个老婆才是男人本性常态,有这样的爸爸,她居然还信男人的话,说什么不是乱七八糟的人,难道就不觉得那个人也会一样到处找小老婆气死她么?愚蠢,可鄙可笑。 他倒是好奇,如果知道男人本性,她还能不能用那种希望的目光看身边的人,会不会哭着鼻子,变成怨妇样。 这可不行,太不漂亮了。 “什么时候。”魏知珩问。 “后天。”赋生实相地把乌鸦笼子放到一边。 后天,居然这么快,是有多怕耽误时间,还提前了一周。魏知珩挺不解,一个要什么都没有的男人哪里好,除了一个茶山,就是几家药商店铺。这点钱,能干什么,送他都看不上,她就满足了么? 至少也要选一个过得去的,女人不是都爱长得不错的男人和钱财地位么,起码要生活优渥。明明不怎么样,他不明白为什么她选了个相貌平平,哪里都一般的男人,而猜颂居然也真的同意。 两个蠢货。 “不过那边始终没来过电话。”赋生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流程。” 他们连地址都没有。 这哪里是邀请,恐怕只是口头上一说。 魏知珩脸色难看。也就是说,他屈尊降贵给人当娘家人还被甩脸色,真有意思。 本来他还打算准备了份礼物来着。 赋生很聪明,早在之前就把地方查得清清楚楚,连带着文鸢和金瑞两个人大学的重要事情都查了个遍,也包括金瑞的家里人又几个,做什么生意,有几家店铺。 “那个男的家里在办居住证,下个月就能弄下来。” 居住证?魏知珩看过来,“去哪。” “日本。”赋生如实,“估计是怕猜颂的人和那些仇家找过去。” “哦。”咣当一声,镊子随意扔在桌上,魏知珩面无表情踢开地上的蓝色钻石,“既然不打电话,那就没必要上赶着去。” 爱去哪去哪,又不是他的女儿,显得他多操心。 赋生也没再多说什么,刚准备撤出去,门口的女佣进来取乌鸦笼子。 一开门,赋生顿了下,这张脸有点儿眼熟。看了两秒,才恍然。 穿着这身青色裙子,像在芭蕉树下打电话那个女人。 女佣察觉气氛不对劲,想取完笼子就走,听见魏知珩的声音,但却不是在叫她。 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她赶忙关门出去。 “让她滚出去。” 赋生惊了下,有些莫名,但想到那张略微相似的脸和打扮,明白了。魏知珩从来不让别人下面子,这次是真不高兴,才会牵连一个普通女人。 “是。”他低头出去。